是從什麼時候愛上她的?他真的要好好想一想,才能說的明白,那樣無聲無息潛移默化,就像綿綿的春雨,輕柔的飄灑下來,沁入心扉,那滋味清涼甘甜,無端的讓人愉悅。
愛上她就是一件愉悅的事情。
那是他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甜蜜。
那時他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本來在國外混的風生水起瀟灑快意,可還是敵不過老爺子的金牌令箭,有道是「師夷長技以自強」,老爺子軍令如山,他只能從英國回來讀研。
他回國後,從小玩到大的一幫朋友時不時的聚群熱鬧一番,閒來無事就扯皮打牌,攢兌著給他介紹姑娘,他總是笑笑而過,不置可否。
其實,正是鮮衣怒馬的年紀,又是長居在國外,什麼美酒香唇聲色犬馬沒有見過,只不過因著家教和修養,倒也懂得節制,有分寸的潔身自好。他那時還經常自詡「萬花叢中過,徒留一抹胭脂香」。
沒想到會遇上她,更沒想到會愛上她,那樣刻骨銘心,幾乎花光了他一生的力氣。
況且她那樣的小,初遇時不過二八年華。十六歲,就像是新鮮芬芳的花朵,還帶著早春的露珠,散發著幼甜的氣息,柔美嬌嫩,純潔美好。
她從天而降,如精靈般落入他的懷中。
別樣的驚艷,他雖是剎那動容,到底還是不動聲色。或許真的是註定,他差不多要忘記的時候,她又悄然的出現。
b大的百年校慶,轟動全國教育界的一次盛舉。
盛大的晚會上,他坐在b大那座蜚聲國際的禮堂里,本是百無聊賴,可暗紅色的帷幕緩緩拉開,他不經意的抬眼,她就那樣出現在大幕後面。
晚會上,b大附屬高中部唯一的一個節目,就是她的一首古箏獨奏。
他略略的錯愕之後,又覺得好笑,沒想到這個淘氣又膽小的小姑娘不僅會爬牆,還會彈古箏。
可當她彈過半闕之後,他便笑不出來了,只余心底深深的震撼。
本以為她會彈一首《春江花月夜》之類的曲子,再不然也就是彈一首難度偏大的《箜篌引》或是《臨安遺恨》,他萬萬想不到,她居然彈了一段鮮有人聞的《廣陵止息》。
她低頭撫琴的樣子溫婉嫻靜,可指尖的曲子卻大氣磅礴,盪氣迴腸。
這完整的曲譜已成絕跡,連他也只是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一位名家大師的傳人來拜訪老爺子,他才有幸親耳聆聽這首曠世名曲中的一小闕。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她一個小姑娘,竟將這曲子彈得行雲流水,嫻熟自得。
一曲彈畢,禮堂中響起掌聲,她走到台前來謝幕,嘴角微微上翹,眉梢帶了一點驕傲,本是一副該矜持的樣子,她卻隱藏的不夠徹底。
真是個心思透明的小姑娘。
他本就是喜怒不形於色的性子,這次卻有些按捺不住。
小小的她,就像是一小束罌粟花的花蕊,純淨甜美卻帶了一點引誘。
好像是被她身上的那一絲不同於常人的特別吸引,或許又不是,她本來也沒有什麼與眾不同,只不過是帶著撲面而來的純粹,冒失的撞進他心裡。
那夜盛大的校慶晚會之後,他偶爾思量著,要不要去見一見她?可又覺得不妥,只不過是一面之緣的際遇,或許她已經忘了。
她年紀還那么小,每天只知道抱著聖賢書廢寢忘食,他大了她整整六歲,卻對她存了這樣旖旎的心思,簡直是瘋了。
他心底不免有些苦笑,可不是瘋了。
他只當她是個小姑娘,每天認真的讀書,乖乖的練琴,最大的出格也不過是翻翻牆去給室友過生日,可他到底是小覷了她。
b大研究生系的聯誼舞會,他被相熟的朋友勉強拉去,進了會場,燈光嫵媚妖嬈,人影憧憧,他沒想到居然有意外收穫。
她和幾個女同學湊在一起,在會場的一隅,打量著舞池中的那男女女,竊竊私語。
她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嚇得差一點跳起來,看樣子果然是翹課溜出來的。
她呆呆的看了他半天,像是不認識,可旋即又笑起來,仿佛也很意外,笑著說:「是你啊!」
沒想到她還記得。
他眯著眼略略打量她,口氣像是對小孩子:「你不好好上課,跑這幹嘛來了?」
她撇撇嘴,有些心虛,像是被人撞見了心底的小秘密,但隨後又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看帥哥啊!」
她神采飛揚的跟他解釋:「我們高中部都在傳,說是你們研究生系今年有一位殿堂級的校草人物,那帥的,簡直是人神共憤,怒甩那個xxx好幾條街!這樣的帥哥不來過過眼癮,豈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到底是年紀小,說到開心的事情這樣興高采烈滔滔不絕,絲毫沒有城府。
見周子墨只是微微皺眉看著自己,她不禁疑惑,「哎,不對啊,你也是研究生系的吧,連我們高中部都傳開了,你難道沒聽說?」
沒想到這小姑娘也花痴。
他好笑的搖搖頭,轉身走向一邊的長椅,她「哎」了一聲,也跟過來,在他身邊坐下,依舊是笑眯眯的樣子,「你一定也聽說了對不對?哎呦,快收起你們男生那莫名其妙的虛榮心,你好好看一看,他今天有沒有來?看見了可一定要告訴我一聲啊!」
他從旁邊的紙箱裡拎了兩瓶純淨水,擰開一瓶的蓋子又輕輕旋上,遞給她,她愣了一下,歡歡喜喜的接過去,仰頭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口。
她唇色有些偏粉,小小的櫻唇上浸了一層亮晶晶的水澤,變幻瑰麗的燈光下愈發顯得色澤嬌嫩飽滿,他心裡動了一下,然後快速的別過頭去,不再看她。
他克制的在心裡一遍遍告誡自己,別太過分了,她還只是個小姑娘。
他放下自己手裡的那瓶水,從口袋裡掏出煙來點上,一本正經的教育她:「小小年紀,學什麼不好,非要學小女生發花痴那套,現在好好念書,以後還怕沒有帥哥給你挑?」
「嗯?」她想了一想,歪著頭問他:「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小潘安?」
她側臉的弧度柔和美好,下顎的線條在燈光下瑩瑩生輝,像是一小截雪白柔亮的緞帶,他太陽穴突突的輕跳,心裡莫名的有些煩悶。
她又說:「你少小看人了,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好好學習呢,跟你說吧,我成績很好的,老師都說了我只要加油努力,考上b大是很有希望的!」
看她一副躊躇滿志的模樣他就樂了,存心逗她,「翻牆,翹課,看帥哥,你就這樣考b大?」
她聽出他語氣里的嘲弄,到底是小姑娘心性,立刻變臉,十分不忿的回擊:「我會的還多著呢好不好?」
他笑著點點頭,「對,彈古箏的手藝倒是真不賴。」
她怔了怔,有些意外,像是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臉上有掛了幾分羞赫,像是嬌嫩的花苞,羞答答的待放,「你怎麼知道我會彈古箏的?」想了一想又恍然大悟,「哦!你是去看晚會了吧?」
他笑意不減,說:「翻牆,翹課,彈古箏,除了這些你還會什麼?」
她一下被噎著了,頓時覺得有些發窘,可下一秒又變成了趾高氣昂的小公主。
她眼中有一抹狡黠的光閃過,沒等他細細分辨,只覺得手上一空,她直徑將他指間的香菸拿下來,他石化的瞬間,只見她神態自如的吸了一口,她吸菸的動作和彈琴時一樣自如,自然的絲毫不矯揉造作,仿若是一件平日裡隨時發生的事情。
她又吸了一口煙,轉過頭來看他,好像對他震驚的神情頗為滿意,眼睛裡儘是盈盈的笑意:「我都說了,我會的還多著呢!」
他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只是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她有些遲鈍,剛開始並不明白,等到反應過來時,臉色騰的一下就紅了,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剎那間匯集到臉頰上,臉上一片火辣辣的熱。
那是他吸的煙。
相濡以沫。
電光火石間,指端驀的一涼,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他神色平穩的將煙拿回去,又泰然的吸了一口,口氣也淡淡,又像是教訓小孩子:「不學好,小姑娘家家的抽什麼煙。」
她一顆心幾乎快要跳出來,臉色通紅的像是要滴血。
她難為情的那個小樣子實在是可愛,看她坐在那裡,彆扭的手都不知道要往哪裡放,他心裡竟然有些隱約的喜悅。
已經逗的她這樣扭捏,為了緩和尷尬氣氛,他想了想,岔開了話問她:「對了,你一直心心念念的那棵校草叫什麼?我回頭幫你問問,找著了替你要簽名。」
其實只是想著能找一個再見見她的理由,這麼好玩的小姑娘,他有心捨不得就這樣放過她。
她果然一下子被轉移了注意力,認認真真的回憶了半天,有些懊悔,更多是沮喪,口氣遲疑的說:「好像…好像是仇還是姓周的,我記不清了,叫什麼來著?哦,對,好像是叫什麼默。」
他愣了愣,心裡愈發好笑,連名字都不記得,還敢來求偶遇?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豈止。她看上去柔弱溫順的樣子,可偏偏敢翻那麼高的牆,翻上去又害怕,不敢下來,本以為她古靈精怪,總是一副巧笑嫣然的模樣,可她卻又愛偶爾發呆放空,難得她有大家閨秀的風範諳習琴棋書畫,而且琴藝驚人,沒想到她居然又熟練的在他面前吞吐煙圈,儼然一個叛逆少女。
他有時候本以為她就是那個樣子的,可下一秒就發現她竟然不是,很多時候都超乎他想像,她像是有一千種樣子,每一個她,都能勾起他探究的興趣。
就像後來,很久很久以後,他已經可以光明正大的牽起她的手時候,才發現,她和別的女孩子是那樣的不一樣。
她有時就像陽光下的溪澗,明亮清澈,乾淨純粹,眉宇間總是一派小女兒家明媚的天真,有時又溫婉恬靜,眉目低垂時,恰如水墨丹青中走出的江南女子,溫柔美好的潤人心田。
再後來,等他自認為已經見過她的一千種可能時,才發現不是,那些似乎又都變得不像她。
他知道了她自小與母親生活在一起,她從未說過關於她父親的點滴,她不說,他便從不問起。
更多的時候,她都是自己一個人生活。
他簡直難以想像,這樣的一個小姑娘,嬌嫩柔弱的似是花朵,是如何自己一個人,堅強的長大的。
他終於看見她的另一面,看似嬌弱,實際上,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卻堅韌頑強的讓人心疼。
有同學在不遠處朝她揮手,「相思,我們要走了,你走不走?」
她連忙說一起走。
相思?
上次見面他們不過說了寥寥幾句話,他連她的名字都不曉得。他今天才知道,她竟然叫相思。
她從長椅上站起來,真的要走,他便問了一句:「相思?長相思?你該不會是姓長吧?」
她笑起來,左邊臉頰上有一個淺淺的梨渦,「你怎麼知道!還真是!不過不是長短的長,是經常的常。吶,記得幫我要校草的簽名,我在高二六班,記得要給我送來啊!」
她沖他笑了笑,轉身走開。
他在她身後叫她的名字:「相思!」
她腳下一頓,慢慢轉過身來,臉上果真有些意外,還有些不好意思:「啊?」
他心情突然大好,沖她笑了一下,說:「不姓仇,的確是姓周,也不是沉默的默,是墨水的墨。」
她不明就裡。
他深邃的眸子中帶著笑意,說:「上次忘了介紹了,我叫周子墨。」
她突然呆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望著他,臉色瞬間緋紅,倉皇的看他一眼,然後咬著下唇飛快的轉身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