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完全怔住,這些事,他從未對她說過,所以她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原以為他與尋常的豪門公子哥無異,從不曾想過,他身後,居然背負了這樣的一段過往。
「聽起來難過嗎?心痛嗎?可是我早就已經麻木了,從我開始姓蘇的那一天起,我就告訴自己,別人加注在我、我父母、甚至是我妹妹身上的,總有一天,我要親手報復給他們,不惜一切代價和後果,只要能夠報復。」
「話已至此,對你我也沒有什麼可以隱瞞的了,我父親本來也是一位商賈大家,如果不是陷害,不是被算計,何以至此。」
她不知如何開口,恍惚的聲音連自己都聽不真切:「你,你父親......」
蘇褚冷笑著看她:「我父親當時的根脈就在t市,就是這個城市,所以我才會又回到這,既然曾經是從這開始,最後也要從這裡結束。」
那是他深藏在骨髓之中的秘密,是絕不可告人的一段過去,他的家庭,他的父母,他是誰,他為何而來,終歸要做什麼事情,現在終於不需要再隱瞞,終於可以摘下偽裝的面具,還有這將近二十年的,緊緊禁錮,讓人窒息的枷鎖。
本來精於商道的父親突然有一天被人檢舉偷稅漏稅,審計財政部門聞風而動,從調查到刑拘,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他們全家措手不及,四處疏通,費了千般周折,最後暗中得到的消息,竟是有人蓄意為之,所有的人都束手無策。
父親性格剛直,又商海沉浮了多年,難免與人結下恩怨,但就算是公司財務上的確有些漏洞,總不至於鬧出這樣的大動靜,後來才慢慢得知,原來是得罪了商界之中所謂通天的人,更是因為如此,他們一家身處絕境之時,沒有人能夠、也不敢施以援手,而所謂的稅務紕漏,不過是一個工程的一筆財稅款項被臨時用在了別的項目建設上,是他父親簽字同意的,但就是這樣的一個失誤,甚至說是空檔,就被有心人利用,無限放大,最後的結果,竟再也不能挽回。
相思坐在那裡,聽他緩緩將事情的始末一一道出,她雖是一動不能動,心卻越來越冷,一點點下沉,直至墜入深淵。
嗓子像是不能發出聲音,指甲死死嵌入掌心,她用盡全身的力量,終於問:「你是說,當初你父親得罪的人...」
蘇褚抬眼看她,雙眸中似是燃燒著火焰,要將周遭一切分為灰燼:「沒錯,就是周北原。」
周北原,相思當然知道那是誰,更加知道,他是誰的父親。
眼淚猝不及防的一下子湧出來,她淚眼婆娑的怔怔望著對面的那個人,蘇褚更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疲倦萬分的靠在椅背上,聲音暗啞:「父債子償,相思,我沒有一丁點的理由和藉口不這麼做。」
她懂了,所有的一切,她終於明白,但若是可以,她寧願永遠不知道這個中原委,永遠不要親手揭開這所謂的真相,這樣痛,所謂的事實,聽進耳中,留在心裡,居然是這樣痛。
蘇褚從辦公桌後走出來,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俯身蹲下來,眼中儘是悲哀:「我原來對你說過,希望到最後的時候,你不會怪我,看來,這最後一點的幻想也破滅了。」
是了,他說過,那是她與他的最後一面,他曾說過:「相思,我們之間其實根本沒有誰虧欠誰,我只希望,最後的時候,你不要怪我。」
原來,原來是這樣,他早就已經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了,她與他必將會站在兩個不同的對立面上,所有過往都會灰飛煙滅,都不及一個真相的殘酷。
她抬頭看他,語氣悲絕:「你早就知道我與他的關係,接近我,也是你計劃的一部分,是不是?」
他沉默,竟意外搖頭:「不,一開始我的確不知道,一開始靠近你絲毫沒有目的,接近你,保護你,甚至...甚至愛上你,乾淨的沒有一點雜質,可能我這樣的人現在說這樣的話,你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但是,不管我如何不堪,從始至終,我從來沒想過傷害你。」
她看著他握住自己的手,他的手心竟然還有曾經熟悉的溫度,猶如那些過往和相伴,模糊卻真實。
「哪怕後來,我明明白白的知道了你們的關係,哪怕掙扎,矛盾,但居然還會異想天開,想把你留在我這裡,不讓你回到他身邊,想或許這是老天給我的另一種補償,這種幻想甚至動搖了我心裡的念頭,我想,若是...若是你在我身邊,家仇如何,世事又如何,我...我都可以不要...」他笑的慘澹:「可是你還是走了,我便真的什麼都沒有了,那個人,他父親毀了我的一切,他又把你從我身邊奪走,我還能怎麼辦?哪怕是萬劫不復,就算是地獄,我也要拉他一起!」
相思聞言從椅子跌落下來,猛地抱住他,狠狠抱住他,她搖頭,像是不相信:「不要!蘇褚,不要這樣!你不是這樣的人,不要做那麼殘忍的事!所有的恩怨和仇恨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年,你不能被仇恨困住,生命那麼長,絕不應該只有報復這一件事,你不要!不可以....」
他抬手圈住她:「來不及了,若是能早點認識你,比他早,比任何都要早,該多好。」
她安靜的任他抱著,時間過了那麼久,可能是幾十分鐘,半個小時或是更久,窗外天空陰霾,陰沉的不似白晝,昏暗的倒像是入夜的傍晚,風雨欲來。
終於,她輕聲說:「來得及的。」
所有的恩也好,怨也罷,就都在這樣陰霾的世界中了結吧。
她的頭輕靠在他肩膀,聲音也清淡縹緲:「還來得及,蘇褚,我和你走,好不好?」
蘇褚身子猛地一僵,將她從懷中扶起來,像是不認識她一般的目光:「你說什麼?」
臉上的淚痕已干,但她的眼睛卻依舊濡濕,眼底有一層朦朦的水汽,她重複了一遍:「我和你走。」
他像是沒有聽懂她的話,只是看著她不做聲,可她卻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我們回香港,或是去別的地方,離開這,再不回來,所有的一切,愛也好、恨也好,曾經也好、過去也好,都放下,以後的人生,我陪你。」
他終於明白過來,眼中有別樣的神采閃過,卻瞬間又歸於寂然:「你何必?為了他...你何必?」
她搖頭:「不,這也是我欠你的,而且,這是最好的結果,我沒有怪你,真的沒有,只想用以後的時間陪著你,陪你忘記,陪你重新開始。」
她怎麼能怪他,背負著這樣的人生,這樣不容易,她哪裡有資格去怪他,她知道了所有,卻無能為力,唯一的方式就是留在他身邊陪他,這是三個人的宿命糾纏,到頭來,若是能以她一己之身償還,最好不過。
她輕聲問:「你願不願意?」
蘇褚看著她的嘴邊似乎帶了一點笑意,柔弱卻堅強,這樣的轉折他始料未及,這樣的失而復得更是不可預想,他甚至不敢再求證一遍,生怕又是一個甜美卻虛幻的假象。
「只要你願意,我們就離開,至於他欠你的,我用我餘下的人生來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