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消逝,夜□□來,日月輪迴也不過是在彈指剎那間。
蘇璨的訂婚晚宴並沒與預想的在家中舉行,而是選在了維港岸邊的一所酒店。
酒店最高層是旋轉大廳,大廳頂上水晶吊頂剔透搖曳,散下如煙雲繚繞的光圈,舒緩的鋼琴曲從角落飄至而來,琴聲伶仃,輕柔的旋律在半空流轉,似真似幻。
蘇璨的未婚夫為她帶上訂婚戒指時她感動的梨花帶雨,直到晚宴開始才重新補了妝,挽著未婚夫的手臂入場敬酒。雖說是小姑娘,平日裡又瘋癲慣了,但一到這種正式場合,卻始終是一派豪門名媛的架勢,不管是敬酒致謝還是應付寒暄的賓客,她都收放自如,到底是大家族長成的千金,骨子裡的高貴東西與生俱來,絲毫不顯做作生硬。
晚宴開始後,場中便是一場盛世繁華,人影晃動中相思看到了葉勻,也沒有一絲意外,他和蘇褚的關係早就不言而喻,當初她不聲不響的離開單位,甚至連辭職都不算,不過是他們之間的一個電話,就解決了所有問題。
她來香港後重新買了手機,申請了號碼,可之前用的那部卻沒有辦理任何的註銷號碼或是停機業務,不是故意等待,只是覺得,沒有必要了。
她知道,不會再有人找她。
果不其然,原來的那部電話再也沒有響過。
蘇褚也在場中招呼賓客,相思亦不打擾他,得了空,便來到廳外的露台。
夜風習習拂面,晚星清冷奪目。
從旋轉大廳的露台上望過去,只見江水如鏡,映著夜空中星子的光芒,似是在江面上碎了一層瑩亮的浮冰,那星點光亮隨波搖曳,緩緩盪向兩岸高聳的樓身,還沒靠近便被夜風吹散,亂了一江春水如瀾,散盡一池璀璨星雨。
維港兩側依舊是萬家燈火,江面有遊輪駛過,這樣相似的場景,最適合回憶。
可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那個人,那三個字,還有那晚維港上空瑰麗的煙火,她再不能去回想,連淺嘗輒止都不被自己允許,已經沒有了退路,就逼迫自己再不要回頭,哪怕是堪堪回首,都會讓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就只有萬劫不復。
一切都是徒勞無功,包括所謂的回憶。
心裡虛空的那一角又泛起了絲絲的疼,相思忽然想抽一支煙。
還是算了。
這件事,也沒有關係了。
肩上忽然一暖,她轉頭,蘇褚不知是何時走過來的,他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轉身靠上扶欄。
相思有些不好意思,解釋說:「大廳人太多,我基本都不認識,怕是見面尷尬,就出來透透氣。」
蘇褚倒是不在意,說:「沒事,讓他們鬧去吧,我一猜你就在這,果然讓我找著了。」
他應酬半天,像是喝了不少酒,隨手將襯衫的扣子解開兩顆,這個時候的他才最像他,妥妥的豪門公子,漫不經心中帶了幾分不羈。
他笑著跟她開玩笑:「剛才還有人問我,說我帶來的那個漂亮的跟仙女一樣姑娘哪去了,你知道我怎麼回答的嗎?」
相思饒有興致的聽他胡謅,順著他問:「怎麼回答的?」
蘇褚眼中笑意更濃,偏過臉來看她,說:「我說,那不是仙女,是辛德瑞拉,零點一過就消失了。」
相思被他逗得笑出聲,卻板起臉來,說:「好啊,你敢說我是灰姑娘!」
他挑眉:「灰姑娘有什麼不好,最後得償所願,和王子雙宿雙棲。」
「嗯?」她故意問:「那王子在哪呢?」
「近在眼前唄!」他還是一副沒正經的樣子:「這麼玉樹臨風的我,你都看不見?你這灰姑娘的眼神也忒差了!」
她笑嘻嘻:「王子我是沒看見,喝了酒的呆子倒是看見一個。」
蘇褚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作勢就要揉她的頭髮,她笑著左閃右躲,卻不知怎麼一下被他抱在了懷裡,他看著她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低頭親吻她。
相思僵在那裡,手覆在他胸口,本來要下意識的推開,可最後,終是沒有。
手上的力量在一瞬間全部消失不見,她堪堪將手握成拳,指尖咯在手心,終於控制住自己沒有發抖。
蘇褚驚異於她竟沒有半分的抗拒,終於緩緩放開她,難以置信的看著她的眼睛。
她眸色清亮平靜,沒有半分波瀾。
她隨他來香港已經數月,這期間她都如今天這樣,平靜的如一泓清水,不見難過,不見哀傷,如水面沒有一絲漣漪般安靜,她從上飛機的那一刻開始,一直到現在,絕口未提t市的任何事和任何人,包括那個人,她不提也不問,仿佛那個人和那些事從未在她生命中出現過。
她不問,他也不說,就這樣相處了幾個月。
這個吻只是不經意間卻故意為之的小小試探,誰知這樣突然,她竟也絲毫不顯慌亂。
倒是他,顯得有些無措。
「怎麼了?」
「沒什麼。」蘇褚搖頭笑了笑,又靠上扶欄,換上了那副不在意的口吻,同她開玩笑:「剛才在裡面,還有人跟我媽說,沒想到兒子還沒著落,女兒倒是先訂了婚,這妹妹反而趕在了哥哥前面。」
她重新將視線拋至對面遠岸,許久沒有說話,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輕聲問:「你想結婚?」
他只當她是玩笑,隨口回答說:「想啊!當然想,白天想晚上想,簡直是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啊!」
她轉頭凝視他的側臉,眼中有他沒看到的情緒一閃而逝,又過了半晌,慢慢鬆開握住左手腕的右手,緩緩開口:「既然你想結婚,我們就結婚吧。」
她聲音很輕,輕的他似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他猛地回身,不由自主的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她笑了笑,依舊輕言:「我說,我們結婚吧。」
我們,結婚吧。
蘇褚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是猶豫不定,問:「你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
相思收斂了心神,穩住了情緒,說:「我當然知道。我說過,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蘇褚再不等她多言,突然將她拉進懷裡,狠狠抱住,他那樣用力,手臂都在微微發抖,卻說不出一個字來,過了許久,才低低叫了一聲她的名字:「相思?」那聲音竟也有幾分顫抖。
她輕聲說:「我在。」
不只是喜悅還是別的,許久,他又低聲喚了一遍:「相思。」
她的手終於環上他腰際,伸手在他背上輕撫,就像哄小孩子一般:「我在這。」
他過了一會兒放開她,眼中卻是她看不懂的神色,是驚喜,是震撼,是濃的化不開的深情,卻似乎還夾雜著掩蓋不住的痛楚。
大概真的是太愛了,才會這樣痛吧。
他最後問了她一次:「你決定了?」
她暗自嘆息,卻笑著說:「我們找個適當的機會就告訴你父母和家裡人吧,我...你知道的,我沒有什麼親人,所以,我們可以不需要訂婚,也省去了許多麻煩的事情,只要你家裡同意,我們可以直接結婚。」
她這樣說,她居然說了這樣的話,蘇褚有一瞬間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識,馬上就答應她,不需要找機會知會家中,不需要訂婚,甚至不需要所謂的結婚儀式,明天,不!是現在!馬上就帶她去登記!
他的目光深深,喉結翻滾,最後終於用理智拉回了思維,他將她重新抱在懷中,艱難的開口:「那怎麼行,訂婚、結婚,一樣都不能少,這樣的人生大事,我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
她急忙解釋:「我沒有覺得委屈。」
「不行!我覺得。」他的口吻像是不容商量,說:「等過兩天,我帶你回家去,我們一起告訴我媽,我們先訂婚,過段時間準備充分了馬上結婚,好不好?」
相思不再多說什麼,將側臉貼近他胸口,他的心跳聲堅定而有力,終於答應他:「好。」
維港的夜色還近在眼前,夜風卻忽然吹得兇猛,根本無視世間的悲喜愛恨,心底的那個虛空一角也像是被涼風灌滿,呼嘯在心間,像是要將整個人都掏空,只留一副殘破的軀殼。
相思緩緩閉上眼睛,身體和心一齊麻木著,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感覺,不能再感知周圍的任何事物。
這樣就好。
只要沒有了希望,就再也感覺不到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