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的北幽州,天氣已經稱得上是暖和,但當日頭漸漸偏西的時候,晚風中便夾雜了明顯的涼意。
若是吃飽穿暖坐在家門口,這點涼風倒也算不了什麼。對於那些吃過晚飯散步消食的人來說,這種風吹在身上,甚至有助於消化。
但對於已經騎馬疾馳了半天,更因為緊張而汗流浹背的人來說,這樣的風吹在身上,就很有幾分刺骨的味道了。
那群穿著喪服的人,正沿著大路縱馬疾馳。
他們騎乘的駿馬並不怎麼高大,身上的顏色亂七八糟,但馬蹄卻清一色都潔白如雪,正是混雜凶獸「雪蹄羚」血脈的駿馬,名曰踏雪駒。
踏雪駒不像雪蹄羚那樣一離開冰天雪地就熱到發燒,但也只能在較冷的環境裡面生活。巨大的限制帶來的是驚人的耐力,它能夠載著一個全副武裝的騎士,連續四五天除了吃肉喝水之外就是跑,幾乎不需要休息。
擁有這種能力的混血駿馬其實不少,在它們當中,踏雪駒是最便宜的,也是飼養成本最低的——在正常情況下,它可以吃三成肉七成草,只有狂奔的時候才需要吃純肉。
幽州這邊的江湖人,很多都會騎這種名駒。
而一群人騎著踏雪駒狂奔,自然是有什麼急事。
這樣的情況在幽州並不少見,可若是這群人都穿著喪服,那就真比較少見了。
畢竟就算是奔喪的,一般也是到了地方快進門的時候才換衣服,穿著喪服到處跑,這是給人送晦氣嗎?
看到有人如此招搖過市,便有行人眉頭一皺,手按在了佩刀的刀柄上。
可再往後看,只見呼啦啦一條長隊絡繹不絕,沿著大路蜿蜒出去,甚至一眼看不到頭……於是便又將手放下了。
「這是幹什麼啊?那麼多人穿著弔喪的衣服出門……究竟死了多少人?」有人忍不住嘀咕。
這話著實有點惡意,卻引得大家紛紛點頭。
的確像是看起來死了好多人的樣子,否則……怎麼會有這樣的陣勢呢?
「怕是死了一城的人吧……」有老人低聲說,「真是可怕!」
說話間,一個個騎士從路上跑過。
其中就有願意跟他們說兩句的,冷冷地說:「這喪服不是為別人穿的,是為我們自己穿的。」
那人說完這句,一抖韁繩,剛剛稍稍放慢速度的坐騎再次加速,很快就跑到前面去了。
行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過了好一會兒,剛剛那個想要拔刀的老江湖才低聲說:「他們的臉色不大對,的確像是要去找人玩命的樣子。」
「這麼多人……怕是有二三百了吧?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這麼多人拼著性命不要,去找人廝殺?」
沒人能夠回答。
騎士隊伍的前面,一個年輕人追上了為首的黃須中年。
那中年人身材魁梧,鬚髮都微微帶著枯黃之色,尤其鬍鬚,看起來簡直像是秋天的枯草。
他的臉色陰沉而冰冷,眼中閃爍著凌厲的殺機,一看就知道是個狠角色。
「二叔,後面的人有點吃不消了。」那年輕人說,「要不要讓他們歇一歇?」
「歇?」黃須中年人冷聲說,「再過幾個時辰,就可以永遠休息,現在歇了幹什麼?」
「可是……他們再不歇一歇的話,我怕等到了地方,就沒力氣動手了。」
黃須中年人嘆了口氣,說:「小奎,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我們現在沒得選擇——我們要趕時間啊!」
他用馬鞭指著前方,解釋說:「從今天早上飛火傳訊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個多時辰,眼看著天色快黑了。而若是我們不能搶在天黑之前趕到曾家莊,我們這一趟大概就是白來了。不僅原本的計劃沒辦法實現,甚至要白白送命。」
「為什麼?難道曾家莊的人會逃跑?還是說他們到晚上就鎮定下來,列陣而戰我們打不過?」年輕人頓時有些不服氣,「曾家的確威震幽州,可只要沒有真人宗師坐鎮,大家刀對刀槍對槍地廝殺,他們又不是三頭六臂。我們為了報仇,是可以不惜一切的,一人拼命尚且萬夫莫當,我們這麼多人拼命呢!」
黃須中年人苦笑一聲,說:「如果只是我們和曾家打,那麼我相信就算曾家再怎麼能打,我們豁出性命,至少也能拼掉他們許多人。」
「但我就怕……我們要面對的,不僅僅只有曾家。」
「什麼意思?」
「曾家的高手雖然或死或逃,可他們交遊廣闊,江湖朋友眾多,聽說曾家出事,四面八方的高手都會來看個究竟。」黃須中年人解釋說,「這些趕來的各路高手,未必都是曾家的朋友。跟曾家沒交情的甚至有仇的,肯定也比比皆是。」
年輕人連連點頭。
「如果只有那些和曾家交情好的高手,那麼我們去進攻曾家,他們肯定毫不留情地一頓砍瓜切菜——老實說,我們這二百四十二人,面對一位真人宗師,可能連一炷香的時間都撐不過。」
黃須中年人說:「所以我們的希望就在於……那些和曾家有仇,希望看到曾家倒霉的高手們!若是他們還在,有他們牽制住那些跟曾家關係好的高手們,我們才有機會和曾家決一死戰!」
年輕人先是點頭,然後納悶地問:「可是……這跟我們要搶在天黑之前趕到,又有什麼關係呢?」
中年人嘆了口氣,說:「你還不明白嗎?若是我們去得太遲,看熱鬧的都走了,會留在曾家這邊吃晚飯的,你覺得應該是哪一類?」
年輕人頓時恍然大悟,看著已經漸漸西垂的太陽,不由得著急起來。
「那糟糕了啊!看現在的天色,就算我們能夠搶在天黑之前趕到曾家莊,那些看熱鬧的高手怕是也都已經回家吃飯去了……」
中年人露出苦澀之色,說:「所以昔年文超公說『女人化妝,講究一白遮百丑;男人打仗,講究唯快不破。』事情不一樣,但道理一樣。」
「那我們還來得及嗎?」
「你問我,我問誰呢?」黃須中年人看著曾家莊的方向。
雖然此行極為危險,甚至可以說是拿命在賭,就算賭贏了,也不過只是爭到一個能和曾家廝殺的機會而已,但他還是寧可去拼一拼。
對他來說,這僅有的一點點機會,值得他拼命!
「唉!只希望我們還沒有來得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