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龍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以及遠處的山崖。
他翻身站起來,感覺身體情況很好,非但沒有任何傷痛,甚至連狂暴之後本該有的虛弱都沒出現。
而在他的周圍,卻到處都是殘枝斷葉。從頭頂樹冠的破損看來,他應該是從山崖上直接摔下來的。
連這些大樹都被他砸斷了無數枝葉,他怎麼一點事都沒有?
他想了一想,打開面板,果然看到快捷物品欄的三個格子之中,放著聖靈藥的那個空了。
「果然是聖靈藥的效果。」
他不由得嘆了口氣。
剛才他發動了狂暴,陷入狂暴之中暫時獲得類似不死身的能力,和韓風聯手,與何天魁打了個兩敗俱傷。而當狂暴結束之後,他本該死亡,結果聖靈藥就自動發揮效果,讓他直接恢復到了完好無損的狀態。
不愧是稀世珍寶!有一瓶帶在身上,就是多了一條命!
當然,他腳下的至聖之靴也幫了大忙。如果不是這件寶物化解了——至少是化解了一部分墜落的力量,就算他在狂暴狀態下不會因為傷重而死,但從山崖摔落,身體摔成四分五裂的話,估計聖靈藥也救不了他。
就像是韓風……
他咬緊了牙關。
「也許我剛才看錯了,阿風他只是受傷而已……」他對自己說著連小孩子都不會信的話,勉強糊弄自己。
仰頭再看,他不由得慶幸一件事。
這山崖不算很高,也不算很陡峭,他大概……不難爬得上去。
夜色將至,一群士兵在軍官的率領下,氣喘吁吁地跑到了斷崖之處。
下午的時候,望台的值班士兵發現有一片山崖斷裂,可能破壞了道路,立刻上報。主管神兵關的王參將大吃一驚,立刻派出人手勘探。
這段路關係著神兵關和後方的聯繫,若是不能溝通,神兵關就會斷了補給。
雖然神兵關儲備著足夠使用三個月的糧草,並不害怕暫時斷絕補給。但如果有敵人想要趁著這個機會搗亂呢?
更不要說,如果有人蓄意隔斷各處關隘,在天武郡發動叛亂……就算叛亂最終被成功鎮壓,他作為統兵大將,也是要負很大責任的!
軍令如山,參將大人下了命令,士兵們只好辛苦一些,一路奔跑過來。
眼看著天快黑了,也不知道今天還能不能回營房睡覺?
想到可能要在外面露宿,他們就士氣低落。
更讓他們士氣低落的是,他們看到整個山路幾乎都被落下的石頭覆蓋,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石頭堆得亂七八糟,一看就知道不容易清理。
這倒也罷了,有經驗的老兵卻已經苦著臉看向那片山崖。
會落下這麼多的石頭,表明這段山崖有問題,需要清理一番。
天曉得清理的時候,還會再落下多少石頭!
他們大多有這方面的經驗,有些比較倒霉的甚至參加過好幾次這樣的山崖清理工作,留下了深刻的痛苦回憶。
不止一個士兵用手捂住了臉,不忍心再看。還有人苦著臉看著自己的雙手,盤算這次要磨出多少血泡,磨破多少塊皮。
他們簡直已經能夠想像,接下來的這半個冬天——或許還要加上小半個春天,大家恐怕都有得忙活了!
就在這時,走在最前面的士兵突然驚呼:「喂!蹲在那裡的人,你是誰?幹什麼的!」
聽到他的喊話,一個蹲在地上的年輕人站了起來。
他臉色陰沉,身上的衣服和皮甲破破爛爛,看起來十分狼狽。最讓人注意的是他的雙手,大概是因為一直在挖掘和搬運石頭的緣故,手掌上被劃傷了好幾處。
仔細看去,還能看出他十根手指的指甲都破裂了,甚至不止一片指甲已經無影無蹤,血肉裡面嵌著砂石,讓人一看就覺得很疼。
但他似乎一點也沒有疼痛的感覺,只是用低沉的聲音回答:「我的朋友被埋在下面了,我想把他挖出來。」
剛剛那個大聲喊話的士兵頓時有些尷尬,尤其是他發現別人都用譴責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時候,更是不由得很有些負罪感。
「那個……哈哈……俺不知道。抱歉抱歉。」他撓著頭,乾笑兩聲,賠了個罪,又問,「你們這是遇到山崩了?」
「遇到強盜了。」年輕人回答。
「強盜?!什麼強盜這麼厲害,能把山崖都給打塌了?」
年輕人沒有解釋,再次蹲下來,搬起一塊石頭,放到旁邊。
帶隊的軍官大致明白了,向前走了幾步,問:「要幫忙嗎?」
年輕人看了看他們:「我快要把他挖出來了。」
「我們也來搭個手吧。」
軍官不等他拒絕,就帶著士兵們一起幫忙。人多力量大,幾十個壯漢一起動手,而且士兵們還帶著工具,速度立刻就快了起來。
只用了小半個時辰,他們就把年輕人身邊那一片石頭都給搬開,露出了另外一個年輕人的屍體。
那個年輕人看起來比這個還小一些,臉上的稚氣很明顯。他顯然是被武林高手所殺,胸腹之間全都碎成了一攤血肉模糊的爛泥,只有胸口以上和腰間以下的部分,還相對完整一些。
「運氣不錯,至少腦袋沒被石頭砸碎。」之前問話的那個士兵嘀咕。
他隨即就挨了不知道從哪個同僚那邊打過來的背後一拳,醒悟自己這話說得很不恰當,立刻閉上了嘴巴。
但那個搬石頭的年輕人完全沒有在意他的話,只是默默看著朋友的屍體。
片刻之後,他解下背後的斗篷,卻發現自己的斗篷已經破破爛爛,根本沒辦法當裹屍布用。
他越發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向士兵們問:「誰能給我一塊布?」
軍官嘆了口氣,解下了自己的披風遞給他。
「多謝。」
年輕人將披風鋪在地上,用滿是傷口的雙手將朋友的屍骸儘可能多地搬進去,然後包紮起來,抱在懷裡。
整個過程中,他始終默默無語,就像是變成了啞巴一樣。
他的臉上也沒有表情,只是像開始那樣陰沉沉的,就像是快要下雨時候的陰天,看不見半點陽光。只有動作又輕又慢,似乎是覺得朋友還有知覺,害怕把朋友給弄疼了似的。
看著他的模樣,士兵們都覺得心裡沉甸甸的。別說是那些還沒經過鮮血洗禮的新兵,就算是殺賊緝盜的時候見過血的老兵,也不由得為止黯然。
「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一個老兵看著不忍心,勸道,「哭一場就好了。」
年輕人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低下頭,用沙啞低沉的聲音回答:「我是北地人,北地的男人,只流血,不流淚。」
說著,他就抱著那個血淋淋的布包站了起來。
他正要轉身離開,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這裡的石頭下面,還埋著一輛馬車。馬車裡面有四個女人的屍體……估計已經碎成一團,沒辦法再湊完整了吧。」
剛才送出披風的軍官點了點頭:「她們的身份,你知道嗎?」
「一對雙胞胎,姐姐叫陸荷香,妹妹叫陸蘭香。她們是被父母賣給青樓的,後來被贖了身……籍貫在哪裡,她們自己也不肯說。」
「一對主僕,主人叫孫芸,是峻善鎮孫家商行的小姐;僕人叫小翠,姓什麼我也不知道,就當她也姓孫吧。」
「殺人的是誰?」軍官又問。
「峻善鎮天魁幫的幫主,何天魁。」
軍官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來了。然後問:「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年輕人沒回答,抱著那個滴血的包裹,默默走進了夜色之中。
看著他走遠,軍官咂咂嘴,說:「我有個預感,峻善鎮要出大事了。」
「嗯。」那個老兵回答,「會死很多人。」
「他的眼神……何天魁,乃至於整個何家,或者說整個天魁幫……都要倒大霉!」另一個老兵說,「不知道他們能不能也有人給他們收屍。」
「難。」
下了如此結論之後,軍官轉過身,看著麾下士兵們。
「在得到峻善鎮那邊傳來的後續消息之前,剛才的事情,誰都別說出去。」他下了命令,「等一切都定下來了,我們得到了消息,再作打算。」
「那……我們還要清理石頭嗎?」最早開口詢問的那個士兵問。
軍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你廢話多!還用問嗎!」
士兵們唉聲嘆氣,繼續忙碌起來。
潘龍抱著血包裹在黑夜裡孑然獨行,有豺狼聞到血腥味靠近,但只是被他的眼睛看了一下,就發出恐懼的嗚咽,夾著尾巴逃走了。
他走了很遠,直到確定已經沒有人能看得到自己,才停了下來。
拿出次元袋,將血包裹放進去,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僅僅過了一瞬間,他又出現在了原地,只是眼神更加陰沉,全身更都是血跡,簡直就像是在血池地獄裡面洗了個澡似的。
幾十個瓷瓶出現在他的周圍,大多數都貼著白色的紙條,只有兩三個貼著黑色的紙條。
他將這些瓷瓶一個個拿起來,檢查一番,收進次元袋。然後展開輕功,全力向著南邊狂奔而去。
夜色之中,迴蕩著他的喃喃自語。
「我們曾經只想要做個好人。」
「我們曾以為,只要有良心,就能做個好人。」
「阿風,我們錯了。在這世道上,要做好人,只有良心是不夠的!」
「我們要比壞人更加兇惡,更加狠毒,更加陰險和卑鄙,才能做得了好人。」
「可這樣的我們,真的還能算好人嗎?」
夜風嗚咽,無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