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重生記 62.故園無夢

    央央十幾口人。

    聖上給的意思是從簡免迎, 那邊在園子裡召人接駕即可。可意思是一回事,這臣民的心意又是另一回事。

    是以年逾古稀的薛老太太便帶著幾個侄媳孫媳,十幾口人擠了兩個馬車過來,頂著烈日站在了院門口。

    「難為您老人家一把年紀還頂著日頭過來, 說來是我們的罪過了。」長公主賜座賜茶, 招待這老人家倒甚是親和。

    薛老太太身擔一品誥命亦不敢全受,恭恭敬敬的坐了半張椅子,那小一輩的,更是只有站在旁邊陪侍的份兒。

    聽她說罪過, 老太太忙就起身, 連道不敢,至長公主說了兩次寬坐, 適才漸漸放開來說話。

    「咱們一早就惦記著,又恐擾了貴人清淨, 故而不敢前來。」她瞧長公主, 又瞧明微,握了兩手,笑里猶帶謙卑, 「後來我就想, 咱們家世沐皇恩,無以為報,公主娘娘和答應小主都到了家門口了, 我怎麼也得來親自請一請才像話。眼下家裡都拾掇好了, 雖尊聖命未敢大布置, 卻也比此處寬敞舒適,還請長公主和小主賞光。」

    說著又起,那幾個媳婦亦跟著附和請著賞光,長公主便壓手叫丫鬟阻了她,笑言自不當辭,可陛下處已有安排,無端改了是給他們添麻煩,還是照著他們說的來。

    薛老太太自連連應是,長公主留著吃了會兒茶,這一行自是無功而返。

    娘兒幾個為著不惹人注意,是主僕擠了兩個馬車過來的,路上那些沒大說上話的媳婦們,自是有一番揣度閒話。

    這個說長公主生得端莊大氣,真是皇家氣派,那個說長公主脾性真是頂頂好,一應的交口稱讚,不防提及李氏,就有一瞬的噤聲。

    說話的這會兒這一位通共就沒說三句話,從始至終陪在旁邊,既不搭腔,也不言聲。

    孫媳婦兒三奶奶年輕受寵,素來快人快語,率先就吃吃笑出了聲,「不怨我說,這位娘娘,相貌是生得世上無雙,只瞧著,有些小家子氣,還不如咱們家未出閣的姑娘落落大方……」

    一語出,大太太不知因何冷臉不說話,四太太笑得有些訕訕,大奶奶目有深意,一瞧老太太的臉色就撘了腔:「你不知,往年咱們老太太請吃過一頓宴,胡夫人帶了她過來,彼時才是幾歲的小丫頭,待人接物,比個當家太太還有模樣。」

    可不是當年大太太與二丫頭的親娘鬧矛盾,連帶惹上了人家串門兒的母女倆,老太太就出面擺了個宴,請人家過來吃酒賠不是,沒想大太太沒消氣,宴席上暗嘲胡夫人不安於室,胡夫人礙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不和她計較,她倒好,得寸進尺又想叫人家女兒難堪,不意那半大的丫頭綿里藏針,針針見血,言笑晏晏間給了她好幾個悶虧,虧了以後再圓回來,虛虛實實,但不叫人覺得她過分。

    彼時當家的正是大太太,大奶奶提這話,擺明了就是在嘲諷她。她大房就沾了一個嫡長的光兒,奪了掌家權不說,還處處要三奶奶那個小妮子壓自己一頭,此時不擠兌她一回,正是更待何時。

    大太太年歲漸長,脾氣也斂了,鼻子裡頭冷哼一聲,也知道拿話打機鋒了,卻道:「有娘生沒娘養,再到那見不得人的地方滾上一圈兒,染成什麼樣誰知道,我瞧,這小家子氣還是好的,背地裡怕不知是個什麼狐媚子呢。」

    誰都知大奶奶親娘死的早,三奶奶人精似的人,前頭話沒聽懂,一聽後頭的話就知道二個不對付了,大奶奶犯不著得罪,可自己婆婆又不能不幫,便一笑道:「可是我要好奇,這萬歲爺又是帶著上街又是帶著看戲的,怎麼才是個答應的位分呢?」

    這話說是問也可,說是順著大太太說的也可,模稜兩可的就把話題引了下去,本以為能猜上一會兒,不想就叫大奶奶反應極快的搶白:「當初老姑奶奶入侍也只是封了常在,半輩子榮寵,哪個比得上,可不……」

    可不咱們家也是憑她發跡起來的麼,她吞回了這句話,薛氏是靠女人發家,說起來究竟不是什麼敞亮事兒,換言道,「可不是現成的老例兒。」

    大太太那邊沒了言語,大奶奶但覺借著這位小主出了口惡氣,心胸疏闊,一直沒插得上話的四太太方才能開口:「說來,不管怎麼著,咱們得小心侍奉著才是……」

    「說得是。」這話等於沒說,可久沒言聲兒的老太太就搭了腔兒,接著三奶奶的手坐正了一些,望四太太道,「二丫頭病得不是時候,等回去,你再帶兩個大夫過去才好,此時正是用得著她的時候。她一向與宓姐兒好,使喚個人去把宓姐兒喊去陪她吧。」一面瞟了眼大太太。

    四太太自是應是,到園子裡忙就去辦了。倒沒想到晚上接駕的時候,薛宓竟伴著薛宜是步態姍姍的過來了,跟著站在了小一輩里。

    薛氏為顯鄭重,上下四代人,連襁褓里的小兒都被乳母抱了出來,在園裡等著的足有百口之眾,夾道兩邊,山呼萬歲之際,也是蔚為壯觀。

    更兼滿園花燈,五彩斑斕,甚是喜慶熱鬧。

    那青幃馬車在呼聲中停穩,地上人烏壓壓跪了一片。

    薛宓和薛宜來得晚,趕在最末,便悄悄的同她說話:「我在外面聽過兩句,說是今上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生得是絕好的一副相貌,也不知傳言真也不真,等一會子,真想偷偷瞧上兩眼。」

    薛宜便對她道:「你小心些看,這會兒天暗,咱們又在後頭,不妨礙的。」

    薛宓又道:「那位小主,可也是傾城絕色的?」

    薛宜道:「見之忘俗。」話說著,自己也翹首打量。

    「臣薛通攜高堂兄弟、子侄其女恭請吾皇聖安……」忽聽得前面傳來薛通領唱的聲音,薛宜偷空一掃,未看見什麼,就隨在呼聲中叩拜了下去。

    薛宓遲她一眼,便見一雙青緞雲紋方頭履自馬車中踏了出來,踩凳點地,米草紋墨藍袍裾在眼前輕輕一晃,就站到了地上,啟口叫免禮。薛宓聽那聲音,心頭就是一顫,連忙將頭磕在了地上。

    內侍唱免,薛通領眾人謝恩,百餘人中,只有衣料摩挲的聲音和那微風過處,沙沙的樹葉響聲。不意「哇」的響起一聲嬰兒啼哭,一時眾人嚇了一跳,皆稟了呼吸。

    薛通連忙請罪。

    俯首叩地,四下皆寂,略過了一會兒,才聽得一道聲音:「昨日朕與小主游山塘,正遇上卿府中的滿月宴,可就是這孩子的?」

    語氣隨和,仿若閒談,卻自有一番清貴儒雅。

    薛通心裡咚咚打鼓,謹慎答道:「回萬歲爺,正是臣三弟歸家,在崑山戲樓請了一場宴,權做了這孩子的滿月宴。」

    那廂卻是疏朗一笑,打望了眼一眾爺們兒裡頭被乳母抱在懷裡的嬰兒,漫漫道:「朕與小主聽了他一場戲,這孩子是與朕討見面禮了。」轉眼望滿福,「回頭告訴你李主子給他備上一份兒。」

    陸滿福應是,眾人方才舒出一口氣來,俱陪著笑。

    一時薛通兄弟幾個作陪,引皇帝進園,又有小一輩兄弟招待容鈺容錚二人隨後,最後方是薛老太太領著女眷請下了長公主與明微,領了媳婦們相陪。

    前面有興致逛逛園子,後頭也就跟著走了,剩下的不當值了的護衛,自也有人安排酒菜。

    前頭是主子伺候,後頭就跟著丫鬟婆子,沒得著臉面往前的媳婦姑娘們就要在他們後面,薛宓和薛宜就綴在了尾巴上,薛宜邊出神邊走,一回眼卻發現一向活泛的薛宓也低著頭走神兒,便問她是怎麼了。

    「二姐姐。」薛宓鎖著眉喚她,待薛宜再問怎麼,她卻噤口不言了,任薛宜怎麼問也問不出。

    晚來天涼,園裡夜景也好,再有薛家人講講風土人情,天子頗有興致的走了半個多時辰,其間卻還使人去吩咐女眷那裡,若覺疲憊,可先行休息,特特又關照了薛老太太,令之受寵若驚,自是不提。

    如此一遭走下來,再擺一場小宴吃過,已盡亥中,薛氏的男姻女眷,再三安置之下適才退下。

    明微隨聖駕居住在水庭之東的玲瓏館,玲瓏館地勢稍高,後頭有琵琶園,西面則是荷花池,養了睡蓮萬株,有遠香堂可賞蓮觀荷,間或幾聲蛙鳴入耳,是個清涼消夏的好去處。

    明微比他是早一些過來的,甫入內室掃了幾眼,就沒再動。

    皇帝回來時就見她筆直的坐在臥房春凳上,眉眼淡靜,只面上略有點兒疲色。

    漢人的規矩男女不同席,他沒料她和長公主說話說了一下晌,中飯都沒傳回來,走了一晚上,又連她的影子都沒見上一面,頗是不郁,這一會兒見到人才高興,走過來瞧她,卻發現她手裡握了一根玉簪,定神一看即發現面熟,「這簪子……」


    明微道:「當是故友所贈。」

    「故友?」皇帝回目一掃,「方才進門,中堂有幅松竹圖上的題字甚像你的筆跡,原當是薛家網羅來討好你的,莫不也是這位故友?」

    明微點頭,「是薛家長房的二姑娘。」

    皇帝攬了她坐下,「我還以為你和那混小子有什麼交情。」

    明微一掃他,才發現他臉上有些說不出來的彆扭,不由嗤笑:「您看年歲我也是不識他的。」

    他自己也好笑,去看她手裡的簪子,摩了摩那簪子上的清平二字,問她:「胡夫人舊物?昨日你還那樣大方?」

    明微是有些意外的,簪子上的字是先古時期的契文,現世早已失傳,李相喜研考此物,可畢生所集,也不過書房裡半架子龜甲片,再加先人所撰的一本殘籍,到胡夫人故去,他心灰意冷,就通通贈給了友人。而清平二字,並非固有,而是他考據後拼造。

    「您怎麼知道?」她偏首看他,心裡好不奇怪,全忘了他問的是什麼。

    「唔……」皇上覺得有些個不好說,「當初朕給你搜羅了好些東西來著……」後來一生氣鎖了,後來又自個兒倒騰了一遍,還跟你家丫鬟混了個臉熟,有什麼我還會不知道?

    這樣子英明神武的事陛下說不出來,正想怎麼圓話,趕巧朝雲就在門口漏了半個臉,問:「浴湯備好了,小主是不是現在沐浴?」

    「好丫頭……」來得正是時候,陛下心快口快,吞掉了後半句話,換而道:「浴房在何處?」

    朝雲一呆,明微面色刷的就變了,幸而皇上這會子還有數,一笑去刮她的鼻尖:「如何這麼不禁逗。」

    明微給他一打岔也就忘了計較,洗完澡出來,他卻也沐浴過了,盤腿坐在羅漢床上批摺子,細白綾中衣松松在身上掛著,依稀也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

    頭髮還在往下滴水,後背衣裳就濕了一片,她手裡捧著陸滿福千求萬求塞過來的棉布手巾,問他:「您怎麼不擦擦頭髮?」

    你來幫我擦,她想他應是回頭看她,再說這麼一句,然後她便可順理成章的也就可走過去,不料他卻盯著手上的奏本,硃筆一點,頭也沒回的答了一句:「將將送過來幾本,我趕著批完了和你說話。」

    明微心裡就悸動了一下,很快抑制住了,卻沒控制住旖旎的心思。

    「此處臨水,夜裡涼,要傷風的。」說著走過去坐在他身後,一抿唇,撩起了他的頭髮。

    一點點把髮絲歸攏,再包裹在手巾里,小心而細緻。

    夜風帶著清涼掠進窗來,陛下筆下一停,回眸握住她的手腕笑了笑。

    她是頭一次主動照顧他,有些不自在,就低斂著眉掩飾。也不似旁人含羞帶怯,只一味的寡淡著臉。

    皇上覺得就應當是這樣的。

    眾生相,千姿百態,獨她每一相態,他都愛入骨髓。

    她不慣太過炙熱的親近,便床笫之間,漸漸被他教懂,卻也越來越知道克制,至於再抱著她的時候,就無比懷念她那一晚上的全無防備。也是,說不出來的滋味。

    他為她的親近而歡喜,心裡轉了幾百回將人錮住疼愛的念頭,卻怕以後再得不了這份兒親近,眼裡就笑的一派淡泊,擱下筆,握住她的肩膀,慢慢的湊過去,在嘴角親了一下,又唇上一沾,咬住,淺淺的吮了一會兒,在她迷離未覺之際即乾淨利落的抽身而去,低啞著嗓音道一句多謝你,回身提起了筆。

    明微低著頭,好一會兒他打噴嚏,她才想起來給他擦頭髮,冷淡著臉抬起頭來。

    到他再擱下筆,喚陸滿福進來收摺子,臉上冷意就退下了,只有一片平和。

    她是想好說辭了——也是一早就想說的——等他轉過身來就先開了口:「我可否求您一事?」

    皇帝倒不會懷疑她方才是向他獻殷勤,只是頗為好奇她要求他什麼,但握了她的手:「只管說。」

    明微起身,從妝檯上取了那根蘭花玉簪出來,望他道:「這枚簪子,我母親生前珍之重之,後來不甚遺失,掛懷了好些時候,可否請您派人埋到她墳前,以償了她一樁心愿……」

    她雙手托簪,皇帝收了,順勢拉她在身邊坐下,從小几上端了碗湯藥給她。

    烏濃的藥汁,還有些燙手,她捧在手裡一匙一匙的往下吞,全不知滋味似的。

    「一小口。」飲盡了皇帝才遞來一杯溫水,親手端著餵她,眼見明微小抿一口,並不多貪,心裡卻有些憐惜,拿帕子拭了拭她的嘴角,與她說笑:「我想起從前太皇太后抱恙,我到壽安宮侍疾,聽她老人家念叨過一回,說昔年吃胡永年開的藥才是真的苦,闔宮太醫開的藥加起來都不抵他一個,她老人家斷斷續續,卻吃了有三五載,至於後來,連喝水都覺得一股子苦藥味。可也有效,早年病痛不斷的,其後將養著,竟連傷風咳嗽都也少見了。」

    明微一聽三五載就蹙了眉,抬眸打望他:「這藥……要吃多久?」

    皇上聽而一頓,隨後就笑了,拉著她的手道:「我以為你是不怕苦的,竟也怕麼?」

    明微舌根還是苦的,眼睛裡就略帶了點兒無奈:「世上怎麼會有人不嫌苦呢?」

    皇上問:「那可是苦的厲害?」得她點頭,便道:「既是苦,怎麼還一聲不吭的,合該說與我知道才是。」

    明微眼眸一閃:「說與您,您允我不吃藥了麼?」見他搖頭笑,說這個不成,就也挑唇一笑,說:「您瞧,我說和不說一個樣不是?」

    「這不一樣。」皇帝捏捏她的下巴,「你不說給我,嘴裡苦著,心裡或也有苦,若是說給我,我可任你打罵一通出出氣,叫你心裡是舒舒服服的。」

    他意有所指,明微也是聽懂了的,卻不好接話,就朝他笑了笑。

    搖曳的燭光給那如玉的容顏鍍上了一層暖色,那笑里也沾了許多煙火氣,陛下凝著她往後一靠,倚在了迎枕上,順勢把她也拉下來靠著自己,扯了素絲被蓋在她身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會兒話,雙雙就睡著了。

    皇上是在天蒙蒙亮的時候給凍醒的,腦袋暈,鼻子裡塞了一團棉花似的不透氣,查她兩層絲被蓋得嚴嚴實實,又被自己裹在懷裡,還算暖和,才放心下來,輕著動作把人抱去了床上,細細看了一會兒,披件衣裳往外頭去了。

    陸滿福是才起來的,正想伸個懶腰準備叫自家主子起床,手才伸出來就見門口晃悠出了一個影子。

    他膽小兒,嚇了一跳,忙順勢跪下去請安。

    哐當一聲膝蓋撞地的悶響,萬歲爺險些給他一腳,冷著臉睨了他一眼。

    陸滿福無聲嘿嘿笑,爬起來吩咐人準備盥洗用具,皇上就先踱出了門去,他招呼一聲,也跟了上去。

    門朝西開,出門就是荷塘,沿池遊廊曲折,可通東邊水庭。

    單這一池荷塘也罷,比西湖的曲院風荷不上,比圓明園養的那一池子荷花也不足,只那遊廊上紅紗燈高低錯落,隱隱約約的光芒,鋪陳水上,與那半池子碧荷交相輝映,恰如其分的好看。

    萬歲爺這會子醒,雖說早,也不得再睡兩刻鐘,便想去上頭走一走醒醒神,出門就跟了一串人,他嫌鬧,叫傳喆生伴駕。

    陸滿福使喚人過去了,不料來的卻是蒙立,扎地打千兒,道:「奴才今日醒得早,先叫喆生回去歇著了,皇上是否還要傳他?」

    「正巧,也要找你。」皇上心情不錯的模樣,朝他一擺手,提步上了遊廊,「來吧。」



62.故園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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