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戚攻略
承啟帝這一句話出口,不但是吳皇后,就連洪貴妃都不由得心下一跳。下意識朝花蕊看去。
只見花蕊應了聲是,緩緩的抬起頭來,目光卻規規矩矩地盯著面前承啟帝的一雙龍靴。一雙漆黑如點墨的眸子向下垂著,濃密的睫毛在日光下形成兩道淡淡的扇影,顫顫的宛如蝴蝶的羽翼。低眉順目之下,越發襯出一張清秀的臉面——
並非絕色佳人,然膚如凝脂,臻首娥眉,卻也有幾分動人之處。
承啟帝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看了花蕊一眼,開口說道:「倒是個忠心護主的。」
承啟帝因厭惡吳閣老挾恩自重,以婚事逼迫,自吳皇后入宮以來,就從來沒有和顏悅色的時候,這會子難得贊了花蕊一句,吳皇后非但不覺得欣喜,反而有些不是滋味的看了花蕊一眼。
洪貴妃本來因著承啟帝這一句話略有些捻酸,瞧見吳皇后如此一言難盡的臉色,立時便覺得痛快起來,故意說道:「臣妾跟在陛下身邊這麼多年,難得聽見陛下稱讚人。看來這花蕊真是個不錯的。可見是皇后調、教的好。」
一語未落,又笑向吳皇后道:「聽說這花蕊還是皇后的陪嫁丫頭,從小兒跟著皇后一起長大,情同姐妹。皇后入宮之後,對她也是十分倚重。每有勸諫,言聽計從。今兒一見,果然是個極伶俐的丫頭,皇后真是好福氣。」
吳皇后聞言,勉強回笑道:「貴妃妹妹謬讚了。」
洪貴妃見狀,不免得意的勾了勾嘴角。刻意的摸了摸凸起的肚子,另一隻手故作乏累的撫了撫腰肢,笑向承啟帝撒嬌似的說道:「也不知怎麼了,這幾日身子骨兒倒是越發憊懶了,只出來逛了這麼一會子,臣妾就有些累了呢。」
承啟帝聞言,十分小心的扶住洪貴妃,開口說道:「你如今身子重,實在經不得乏累。既然累了,那便回罷。」
洪貴妃聞言,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吳皇后並跪在地上的花蕊。口中卻道:「陛下才出來逛逛,因著臣妾的緣故,這會子便回了,臣妾十分過意不去。不若叫萱兒扶著臣妾回去,陛下陪著太后逛逛罷。」
孫太后聞言,也笑著應道:「哀家這把老身子骨兒也經不得走動。何況這會子也沒了逛園子的閒心。哀家也回去罷。」
說著,又向孫家等人歉然說道:「只是難為了母親和幾位姑娘們,好容易來一回,也沒得好好逛逛。」
孫老夫人等見狀,忙躬身賠笑,口內說道:「能得幸入宮覲見,對於孫家來說,已然是天大的榮寵。實不敢當太后娘娘這一番話。」
承啟帝瞧著孫家眾人誠惶誠恐的模樣,不覺朗笑出聲,十分不在意的擺手說道:「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何至於如此。今兒沒得逛園子,以後常來宮中陪著太后逛逛就是了。太后如今年歲大了,越發想念天倫之樂。你們既然回京,便時常想著進宮陪伴太后。說不定過些時日看著園子裡的花兒草兒,都覺得膩歪。」
有了承啟帝這一句話,今後孫家時常進宮便不會遭人非議。孫老夫人並一乾子女又驚又喜的謝過隆恩。孫太后也十分滿意的向承啟帝笑道:「陛下英明仁孝,能體恤哀家期盼家人團聚,共享天倫之情,哀家十分感激。這人若是老了,什麼名啊利啊,其實都不放在心上了,唯惦念著骨肉團聚罷了。哀家如此,想必周太后也是如此。陛下可不能厚此薄彼。」
這便是孫太后的精明之處。雖然打心底里,出身世家的孫太后未必把周太后,或者是周家放在心上。可周太后畢竟是承啟帝的生母,血脈天性,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因而孫太后從不在承啟帝面前說周太后如何不好,反而一味勸著承啟帝同周太后親近。如此一來,便是承啟帝自己不願同周家親近,外人也無法指摘孫太后做的不對。
承啟帝經孫太后這一番提醒,不覺心中微動。只是同詩書傳世,名滿天下的孫家不同,周太后的母家十分卑寒粗鄙,毫無半點兒書香之家的底蘊。且周家眾人能力平庸又好利攬權,自承啟帝登基之後,沒少打著皇室的名義干混賬事。向來為承啟帝所不喜。為著周家這一脈不成器的外戚,承啟帝也沒少同周太后打饑荒,甚至連累的承啟帝與周太后母子關係一度緊張。直到洪貴妃懷有身孕之後,周太監將全部精力放在了洪貴妃的肚子上,雙方關係才略有緩和。
既然是好不容易才能得來相安無事,承啟帝可不想因為這一時的心血來潮,再弄出什麼波折來。因而聽了孫太后這一番勸言之後,承啟帝只是皺了皺眉,略微思忖一回,便在心底否決了叫周家人時常入宮陪伴太后的旨意——
饒是沒有入宮的便宜,周家都能折騰的周太后與承啟帝雞飛狗跳的,倘若真允他們入了宮,叫他們時常在周太后身邊攛掇著,豈不是要讓他永無寧日?
承啟帝心內想著,口中緩緩說道:「此事不急,且從長計議罷。倒是太后與芫兒,既然走的累了,不如叫宮人抬了轎輦過來可好?」
孫太后見問,頷首笑道:「陛下有心了。」
洪貴妃卻笑意盈盈的看了承啟帝一眼,口中說道:「陛下實在麻煩,臣妾哪兒就那麼嬌弱了呢?」
承啟帝聞言一笑,伸手握著洪貴妃的手,柔聲說道:「你如今不必以往,且是雙身子的人了,可不許逞強。」
洪貴妃忍不住紅臉一笑,緩緩說了句:「臣妾遵旨。」
人卻順勢依靠在承啟帝的懷中以示柔弱,唇邊則勾出一抹炫耀至極的笑容向吳皇后示威。承啟帝看在眼中,莞爾一笑。並不認為洪貴妃是仗著懷有龍裔便肆無忌憚,反倒覺得洪貴妃自懷了身孕之後,性子越發直率嬌憨起來——
挺好!
心中得意之餘,承啟帝看向洪貴妃的神色越發柔和寵溺。
兩人大秀恩愛的舉動看得吳皇后五內俱焚,面上卻還得維持端莊大度的表象,眼睜睜看著承啟帝吩咐宮人抬來轎輦,與洪貴妃一同坐上龍輦,孫太后則坐上自己的太后鳳輦,孫老夫人則坐在洪貴妃的轎輦上,其餘人等跟在後面步行,一行人等翩然而去。
許久之後,回過神來的吳皇后十分憋屈的深吸了一口氣,冷眼看著仍舊跪在地上的花蕊,寒聲說道:「陛下都已經沒影兒了,你還跪著做什麼。」
花蕊低眉斂目的說道:「未曾聽見娘娘的吩咐,奴婢不敢起來。」
&倒是聽話。」吳皇后冷笑一聲,看著行事舉止越發規矩的花蕊,心中反覺沒意思起來。當下喪氣的擺了擺手,低聲道:「起來罷。」
&皇后娘娘。」花蕊躬身跪拜,方才緩緩起身。
又轉身扶起癱跪在地上的吳夫人和吳清姝,只見吳清姝「啪」的一聲拍掉花蕊的手臂,又狠狠的推了她一把。花蕊本跪的膝蓋發痛腿發軟,這會子被吳清姝大力推搡,一時站不穩竟坐了個仰八叉。花蕊不覺一愣,怔怔的看向吳清姝,卻見吳清姝居高臨下,滿臉鄙薄的瞪著她,口裡罵道:「不要臉的狐媚子,慣會在皇帝姐夫跟前兒討好賣乖。真以為皇帝姐夫能看得上你嗎?」
花蕊聞言,嚇得連忙跪在地上向吳皇后表白道:「娘娘明鑑,奴婢對娘娘的忠心,天地可表,奴婢若是有半點兒不好的心思,便叫奴婢死無葬身之地。娘娘明鑑啊!」
吳皇后本想著彎腰扶起花蕊來,可聽著花蕊這一番話。不知怎麼便想起承啟帝方才的那句評價來。不覺心裡酸酸的說道:「你自然是忠心護主的,陛下金口玉言,怎麼會有錯呢。」
花蕊心下一涼,向吳皇后扣頭表白的越發懇切可憐了。
吳清姝因著一些私密事,向來看不慣姐姐身邊的這個丫頭,只覺得花蕊年紀雖小,但生性陰沉,必定是心理藏奸的。只是從前她為難花蕊的時候,吳皇后必定為花蕊撐腰,甚至好幾次都為了花蕊懲治與她。今日吳清姝一時情急,推了花蕊一把。原本還怕吳皇后出演教訓,心裡正忐忑著,卻見吳皇后並未向往常一般為花蕊張目。不覺心下一喜,連忙說道:「姐姐明鑑,我看花蕊這丫頭早有了攀高枝兒的想頭,不過是從前沒機會接觸皇帝姐夫,所以才不得不老實。如若不然,怎麼今兒一見了皇帝姐夫,就引得皇帝姐夫大加讚賞,可見她是早有準備的。沒聽那洪貴妃說的話,皇帝姐夫可是輕易不誇人的。」
吳皇后本就因著承啟帝那一句讚揚對花蕊略有芥蒂。因聽了吳清姝這一番話,不免驚疑不定的看向花蕊。
花蕊心中連連叫苦,有心辯白,可才剛因著口齒伶俐得了承啟帝一番讚賞,方引得吳皇后心裡不痛快。這會子她若再舌燦生花,豈不是叫吳皇后更有芥蒂了?因而花蕊放棄了一貫的巧舌,只在地上連連叩頭,嘴裡翻來覆去的只說「奴婢忠心於娘娘,不敢有別的想頭,求娘娘明鑑……」
沒一會子,額上便磕出碗大的紅淤,甚至隱隱滲出血跡來。
花蕊到底是跟了吳皇后許多年的老人兒,沒有功勞且有苦勞。吳皇后見著花蕊這一番慘狀,也不落忍,遂輕嘆了一聲,開口說道:「罷了,終歸是我自己不爭氣,怨你又做什麼呢。你且起來罷。」
花蕊這才千恩萬謝的爬了起來,撲撲自己身上的灰,低眉斂目的走到吳皇后身側站好。
吳皇后看著花蕊頭上的傷,開口說道:「前兒外頭進上了幾瓶上好的傷藥,聽說抹過之後不留疤痕的。回宮之後,你自己抹了罷。」
花蕊誠惶誠恐的躬身說道:「奴婢卑賤,怎麼配用那麼好的東西。娘娘不必為奴婢費心,奴婢自去找太醫尋些膏藥抹了便是。」
吳皇后聞言,沉默半日,也並未再說什麼。只是看著行事越發莽撞的吳清姝皺了皺眉,沉吟半日,方開口說道:「母親家去後,且尋兩個教引嬤嬤好生教一教妹妹的規矩罷。瞧她如今這輕狂的樣子,哪兒還像是咱們吳家出來的女兒?」
吳清姝聞言,憤憤不平的挑了挑眉,衝著吳皇后跺腳喊道:「姐,我是為你抱不平,你怎麼反倒埋怨起我來了?」
吳夫人看著吳清姝這般天真爛漫,世事不知的模樣。又想到今兒就因為吳清姝的一句話被洪萱抓到了漏洞,借引子翻身的那一番犀利果斷,不免長嘆了一聲,開口說道:「怪道世人都說慣子如殺子,今兒我算是明白了。娘娘放心,便是為著咱們吳家的清譽名聲,我和老爺也斷然不會再放縱姝兒了。」
吳清姝聞言,不敢置信地看著吳夫人,驚愕的問道:「娘,你說什麼呢?」
&閉嘴。」吳夫人看著吳清姝這般只曉得吵嚷胡鬧的模樣,就一陣頭疼。忍不住數落道:「你瞧瞧那洪家的鬼丫頭,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還比你小兩歲,少說得有一萬個心眼子。你成天除了胡鬧惹事,仗著你父親的強肆意妄為,還會什麼?從今兒家去起,你便跟著張嬤嬤李嬤嬤學習規矩。詩會賞花一概不許去,什麼時候學好了,什麼時候再出門子罷。」
張嬤嬤李嬤嬤乃是吳家的教引嬤嬤,調、教起人來十分嚴厲。吳皇后小時候便是跟著這兩位嬤嬤習學規矩的。吳清姝因是吳夫人的老來女,頗得吳夫人的喜歡,從小兒就捨不得她受委屈,因而更捨不得讓她跟著生性嚴厲的張嬤嬤李嬤嬤學習規矩。沒想到反而養的女兒如此驕縱。若不是這回親眼見了吳清姝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行事,恐怕吳夫人還捨不得對吳清姝嚴加管教。
當下吳清姝不覺又是滿心委屈的想要吵鬧。卻被心緒煩悶的吳皇后喝令一聲,嚇的不敢輕狂了。她雖然驕縱,卻也是察言觀色上的一把好手,不然也不能哄的吳閣老和吳夫人對她溺愛至極。雖然不知今日自己錯在哪裡,可是看著母親和姐姐面色鐵青的模樣,就知道兩人心裡窩著一股火兒呢。自詡伶俐的吳清姝當然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找死。
只是她被家人寵慣了,一時也有些接受不了母親姐姐的冷待。當即滿心憤憤的看了一眼默默不語的花蕊,啪的打了她一巴掌,恨聲說道:「看什麼看,狐媚惑主的東西。別以為你騙得了姐姐就能騙得了我,倘若你在宮中敢不老實的話,小心你那當奴才的爹和弟弟。」
花蕊臉色一變,越發恭謹的道:「奴婢不敢。」
吳皇后早知今日乃孫家覲見之日,因想著要給孫家一個下馬威,早吩咐了小太監守在壽康宮外打探動靜。所以才能在孫太后眾人前腳進了御花園,後腳便趕過來。原打算著憑藉後宮大選之事擾亂洪貴妃的心神,卻沒想到橫生波瀾至此。又見著自己妹妹不知反思,一味拿旁人撒氣的模樣,越發不耐煩的道:「行了,這還是在御花園中,你便這麼著,倘若叫旁人見了,還嫌咱們吳家的名聲不夠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