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爾卓德·多綢鎮】
吟遊離開多綢的時候是白晝,從洛克法回來的時候,這裡依舊是白晝。
「你們這幾隻蠢二哈,才吃了魚乾兒又想偷懶!」
他坐在車頭,驅使著那幾隻不聽話的弗雷爾卓德雪橇犬,身上裹著一層比雪橇犬絨毛更厚的棉衣,洛克法實在是太冷了!
多綢緊鄰洛克法,而洛克法半島位於弗雷爾卓德最為蠻荒的極西地域當中,即使在整個廣闊遼遠的符文之地內,洛克法半島也依舊是最寒冷的地方之一。在那裡,怒火是唯一一種能讓凍僵骨頭變暖的火焰,血液是唯一一種能夠自由流動的液體。
吟遊慶幸自己終於回到這「溫暖」而「祥和」的港口——相比於洛克法那個野蠻而荒蕪的地域,多綢確實算是溫暖祥和了。洛克法有位在整個符文之地都鼎鼎有名的人物能夠證明這一點,他曾說:當你們見到自己的祖先時,別忘了告訴他們,是奧拉夫送你們上去的。
氣候似乎越來越惡劣了。吟遊皺著眉,他這一趟來回足足有半個月,可這天依舊是白晝,他記得自己離去以前是十二天一晝的。
一排排黑黢黢的狼船連環鎖扣在港口四周,即使被亘古不化的寒冰所覆蓋,也掩飾不住裡面所散發的鐵血氣息,它們是歷史的印記,歷經時間的磨礪,已經和多綢融為一體,不分彼此了。
多綢的行人似乎比以往更多了,除了那些常年杵在街頭叫賣的走販和終日聚於酒館喧鬧的糙漢們,街頭巷尾還多了一些不屬於此地的影子。他們穿著精緻華貴的錦衣,提著價值不菲的利器,頂著不屬於這偏遠地域的時髦髮型,帶著一股奔波萬里的風塵氣息和高傲氣質,讓原本只有風雪呼嘯聲的多綢喧鬧起來。
酒館裡有漢子瞅見這個陽光挺拔的小伙子,大大咧咧地打趣道:「吟遊,又去洛克法勾搭那些老娘們兒了?來跟叔幾個說說洛克法的娘們兒咋樣?那屁股是糙是嫩啊?」
吟遊轉頭笑罵道:「老娘們兒沒見著,小姑娘倒是給我拋了好多媚眼兒呢!」
沒管吟遊說的是真是假,那漢子們羨慕得直跺腳,紛紛罵道:「這臭小子就是仗著比咱們年輕了幾十歲,要知道咱當年也是多綢首尾一枝花,什么小姑娘大美人兒的沒見過沒睡過……」賣酒的鋪子中隱隱飄出一股子酸味兒。
吟遊對這些糙話早已見怪不怪,這些吃飽撐的漢子一沒事兒就愛聚在這大小茶樓酒肆中,用朦朦朧朧的醉眼肆無忌憚瞟著街上來往女性,甭管是丑是美,是老娘們兒還是小姑娘,是本地人還是外來客,他們總能品頭論足好一陣功夫,直到錯過了點兒,被家裡氣勢洶洶的母老虎給揪著耳朵拎回家。
他笑了笑,洛克法哪兒來什么小姑娘,如他們所說,還真只能稱之為娘們兒。於是搖搖頭催促幾聲,加快了二哈的步伐,「快點兒!回去給你們吃好的!」幾條狗一聽,頓時更傻了,撒出了全身的氣力,不過一會兒,便到了鐵匠爐。
吟遊近二十載的歲月中,幾乎全是關於這間鐵匠鋪和那站在門口打鐵漢子的記憶,至於他究竟是哪兒的人,沒有人知道,唯一的線索是記憶中那顆蔚藍色球體。
「大叔,我回來啦!」吟遊跳下車,將幾條狗栓在一旁的燈柱上,破開嗓子大喊一聲,想要撈到點兒好處。
站在門口的漢子眼角有一道猙獰疤痕,他面容黝黑,身高不過五尺余,臂膀上的衣服隱隱顯露出一股子肌肉的線條,那是力量的象徵,是那些終日在酒肆中酗酒的糙漢們不能比的,那些醉鬼看似五大三粗,實則渾身肌肉就像一坨坨浸濕水的棉花,疲軟無力。
值得一提的是,這位養育吟遊近二十年的打鐵大叔,至始至終都戴著一副不倫不類的手套,與其說是手套,不如說是纏著一塊白布,除開大拇指,他的其他四根手指都被並裹在一起。多綢從未有人見過這位鐵匠面部以下的裸露補位——他除了將手裹住,其他部位也常年裹得嚴嚴實實,還好多綢沒有春夏秋冬四季變遷的說法,不然吟遊還真為他夏季的打扮而發愁。別說其他人,就連與其朝夕相處近二十年的吟遊也沒見過,似乎這個面容黝黑的漢子整整二十年沒有換過衣服。
更讓他感到疑惑的是,這位大叔打了二十年鐵,自己卻似乎從未見過他與誰有過買賣——那些個鐵礦石似乎進了他那爐子就從未再出來過,難道被他給偷偷摸摸吃了?
這個在吟遊看來打了一輩子鐵的大叔此刻正拿著一把巨大鐵錘,「鐺鐺鐺」地砸在鐵砧上,火花在吟遊臉旁疾速飛濺,繼而飛快冷卻,化作星星點點的黑色顆粒物沉入雪地之中,足足砸了三五十下,他才瞥過眼瞧了吟遊一眼。
「大叔,吟某人不負囑託,圓滿完成任務!」吟遊站直了身子,有模有樣地給漢子行了個禮。
「噗嗤,」旁邊忽響起女孩兒的清脆笑聲,「吟遊你不就是去運了車貨嘛?幹嘛說得這麼讓人熱血沸騰?」
冬至此時十六七歲,正是少女亭亭玉立的時候,北方嚴酷惡劣的氣候並沒有將她摧殘如其他女孩般粗獷,相反,她柔美的面孔上永遠綻放有兩朵可愛的小酒窩,她歡快地蹦到吟遊身旁,明眸細細打量著男孩兒:「吟遊,洛克法好玩嗎?」
吟遊眉開眼笑,他取下頭頂的氈帽,將其蓋在了冬至頭上,然後用一個自認很帥氣的姿勢抹了把頭髮,道:「這洛克法啊,說來還真有些意思……」
冬至搬弄了一番那巨大的氈帽,讓它不至於遮住自己的眼睛,然後抱住吟遊手臂雀躍道:「快給我說說,快給我說說!」
吟遊清了清嗓子,正準備大侃特侃一番,眼角卻忽地瞥到一旁客棧的老闆娘正雙手叉腰,狠狠地瞪著他,頓時焉了下去。
「你個小兔崽子剛回來就禍害我家冬至,」老闆娘挽起袖子,提起一把掃帚,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看老娘今天不收拾你!」
吟遊臉一苦,委屈地瞧了眼冬至,卻見冬至正笑嘻嘻地看著他,不由嘆了口氣,轉身便跑,不想一回頭卻撞了個結實。
一隻巨大而有力的手按在他頭上,將他緩緩推了開來。
吟遊揉了揉撞得生疼的額頭,定睛一看,眼前是一整塊兒黑黢黢冷冰冰的金屬,剛才他的腦袋,便是撞在這上面了。他緩緩仰起脖子,這是個高達兩米的大塊頭。此時大塊頭正用一隻大手按住他的腦袋,低頭冷冷地盯著他。
「啊,不好意思啊——大……大叔!」他憋了半天,生生將那大塊頭三個字咽了下去,因為他看見這人另一隻手中正提著一把寒光閃閃的狼牙棒,上面一根根尖利雪白的「牙」正往外吐著寒氣,吟遊暗中比劃了一下,嗯,比自己大腿還粗。
他彎下腰,像條滑溜的泥鰍從大漢手下溜出去,退了兩步,才發現他身後還站著一隊人,那隊人一言不發,個個身披鐵甲,頭戴鋼盔,手持重器,排列得整整齊齊,雖冷酷無言,卻隱約散發出一股子鐵血的味道,這味道他聞到過,在那港口邊冰封的狼船上。
「唉呀!各位大爺,快請,快裡邊請!」吟遊誇張的彎下身子,用那長長衣擺掃了掃門前積雪,諂媚道:「咱們同福客棧,歡迎各位大爺!」
那大塊頭連頭都沒動,只是挪了挪眼珠子,盯了他一眼,然後大踏步進了客棧。
吟遊鬆了口氣,太他娘嚇人了,一回頭卻見冬至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吟遊,同福客棧什麼時候跟你成咱們了?」
吟遊樂呵呵道:「等我娶了你,不就是咱們了嗎?」他說這話的時候緊緊地盯著老闆娘,生怕這母夜叉又拿著掃帚來收拾他,卻不料老闆娘壓根沒有理會自己,她正面色慘白地盯著那行人留在客棧外的車,額頭滲出一絲絲冷汗。
吟遊瞧著冬至羞怯地跑進屋子,走過去在老闆娘眼前晃了晃,「老闆娘?老闆娘!」
老闆娘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神色透露出掩飾不住的恐慌。
「我說老闆娘,就算我要娶冬至為妻你也不必這麼激動吧?」吟遊隔著老遠一段距離,大大咧咧道:「沒辦法,像冬至這麼溫柔可愛的女孩,只有我多綢第一美男吟遊才能配得上……」
他說了半天,不料老闆娘依舊緊緊地盯著那車,不由心生疑惑,只見那車周身覆滿堅鐵,車前正拴著五匹冰原狼。
好傢夥!吟遊吃了一驚,這冰原狼可不比他那幾條好吃懶做的蠢狗,它們性情兇殘嗜血,屬群居,向來是數十隻惡狼一起撲殺獵物,聲勢浩大的狼群令冰原上所有生物聞風喪膽,無論是經驗老到的獵人還是冰原上的霸主北極熊,沒有誰敢輕易招惹這些狠角色。然而就是如此兇殘的一個物種,卻被人用來拉車——對付一隻或者幾隻冰原狼或許並不成問題,但要知道,它們屬群居。
那車頭有一個碗口大小的金屬標誌,由兩把斧頭組成,兩面鋒利的鋒刃朝向兩邊,在吟遊看來,談不上美感,更有些粗魯,他想要走近些觀察那幾匹惡狼,卻被一陣兇狠呲牙給止住了腳步。
「老闆娘,這標誌什麼意思啊?」
老闆娘回過神來,她咽了口唾沫,驚恐眸子瞧了瞧吟遊,半晌才張開嘴,吐出幾個字眼兒:「諾克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