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爾卓德·霜衛要塞】
大祭司步伐有些緩慢,像是一隻負重前行的蝸牛,讓人有些焦慮,那把象徵著弗雷爾卓德三分權利的權杖被她當做拐杖杵在地上,用以支撐自己佝僂的身子,在空曠大殿中發出清脆有序的敲擊聲,不足三寸的靴子緊跟著權杖節奏,一點一步,有條不紊。老嫗麵皮上看不見一丁點兒肉,只有一縷銜著一縷一絲粘著一絲的乾枯褶皺在裹著尖銳顴骨,不足五尺的乾癟身軀被深藍色幽光襯得愈發陰森,猶如鬼魅。
「女巫。」這個在弗雷爾卓德擁有崇高地位的老嫗並沒有仗著年歲而托大,她將頭埋得很低。
征戰與內鬥讓弗雷爾卓德很少有人能得到善終,活成一個耄耋老人的模樣是極其奢侈的念頭,那些或碌碌平庸或驚才絕艷的人物早就消失於歷史、消失於老嫗腦海中了,但她是個例外。所有人都認為大祭司是如今霜衛要塞最古老的角色,就連她自己也記不太清自己究竟活了多少年歲,是一百五十七,還是一百五十八?在幽深死寂的空間裡待久了,很容易讓人對時間失去概念,認為那是一種可有可無的廉價物。然而的確廉價,因為即便是這個地方的積雪,也遠遠要比她古老悠久。
這堆建築物是經歷過時間推敲的,歲月在弗雷爾卓德大地上刻下了數不清的痕跡,卻沒能在霜衛要塞留下任何影子,她覺得自己就算再苟延殘喘個一百五十八年,這裡也不會有絲毫變化,甚至連那積雪,都是亘古以前的。在這座深邃城堡中每多待一年,每多發現一絲秘密,她就愈加感到恐懼,因為她發現一百多年過去了,自己非但沒有看透這座詭譎城堡,反而愈加感到迷惘,愈加無所適從了。但她篤信一點,在霜衛要塞,她只能算個小輩。
幽深大殿中沒有回應,她再次低頭,「女巫,那巨魔恐怕不能勝任此事。」
縹緲詭譎的聲音終於響起,「沒錯。」
大祭司不解道:「那為何……」
「你不覺得那武器大師是個謎嗎?」
老嫗若有所思,她頓了頓,再次問道:「據地眼消息,榮恩剛才確乎只出現了三個召喚師,第四個又是誰?」
陰暗地底中有著絲絲微亮,深藍冰霜衣袂被鍍上一層瑩瑩幽光,這讓麗桑卓看起來並不像一個人類,更像是弗雷爾卓德那些古老神祠中所供人膜拜的神靈。她靜靜看著面前那汪白茫茫如牛奶般的平靜泉水,泉池的形狀很不規則,像是一面地圖,若是有熟稔地理圖志的人在此,定會驚訝到無以言表——那池子竟是弗雷爾卓德縮小無數倍後的輪廓!
乳白色的濃稠泉水中散布著近十個紅點,猩紅醒目,透露出絲絲令人心悸的氣息,每一個紅點即是代表著一位英雄級別的人物,此外還有近十個黃點,黃點較淡,那代表著其他一些實力未曾達到英雄級別卻已經無限接近於英雄的狠角色,例如阿瓦羅薩的戰母艾婭以及霜衛要塞的大祭司。一些點終年不曾動過一次,一些點卻在緩緩移動,當身處弗雷爾卓德的生靈實力達到一定地步,那便萬不能逃出這個池子的法眼,冰雪覆蓋之地,皆是眼睛。
榮恩曾出現五個紅點,其中三個是早已熟知的人物,還有一個是橫空出世的火焰元素者,她眼睛一路追尋著那火焰人,卻發現他忽地失去蹤跡,前一刻還猩紅狂躁的紅點在她眼皮子底下悄然消失,就像是被自己隨身攜帶的火焰給灼燒殆盡,頃刻消失於這個世間了,這是一個訊號,弗雷爾卓德有冰雪未能覆蓋的地方。
她再看向另一個地方,那是石灣,那裡有兩顆紅點,其中一顆是賈克斯,那還有一顆?難道是那個叫吟遊的年輕人?她動了動嘴唇,答覆等待已久的大祭司,「誰知道它是什麼東西?」
麗桑卓忽地抬起頭來,寒冰覆額下的眸光看向泉水上方,那裡有一根倒懸於頂的鐘乳石,上面沒有半絲水跡,這多年來乾涸枯竭的鐘乳石,此刻竟悄然閃動流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憑空凝結出一顆水滴,然後緩緩沉墜,猩紅色水珠滴下池子,混入那乳白色液體當中,「咚——」
麗桑卓瞳孔猛地縮成一條細線,石灣現在變成了三個紅點。
【弗雷爾卓德·石灣】
龐大如墨的黑色霧氣籠罩著整間屋子,侵蝕著魚父那急促顫抖的身子,瀰漫著吟遊的眼睛。
賈克斯肩胛處的白布被撩起一角,絲絲黑霧從其中滲出,倒更像是「流出」,那黑霧似乎有那麼些分量,如液體般垂到床腳,又化作一絲絲一縷縷緩緩灌滿整間屋子,最後再凝作一支支頭尖尾粗的「觸手」,爭先恐後著鑽入魚父的咽喉、鼻子、耳朵和眼睛,他像是一棵被天雷從頭劈到腳的樹,渾身上下篩糠般劇烈哆嗦著。
吟遊也是渾身發抖,只不過那是遭受背叛與欺騙後氣急的症狀,他雙眼猩紅地瞪著魚父,想要質問他為何要揭開那白布,卻又止住了嘴,因為他已經看不見魚父了。那些黑霧似乎擁有著生命,像是一種寄生物,離開宿主便會死亡,而這個男子便是它們的宿主,它們見魚父七竅被堵了個水泄不通,乾脆籠罩住魚父周身,爭執嘶叫著從他的每一個毛孔鑽入。
吟遊衝過去一把按住賈克斯肩頭,將那撩起的一角白布纏了回去,想要阻止這些詭異的黑霧鑽出,以彌補自己的疏忽過失,但為時已晚。隨著最後一絲黑霧擠出白布束縛,狹小的屋子化作了一面漆黑。
這是比長夜更具墨色的黑暗,長夜好歹有積雪反射微光,能夠看得清白茫茫的地面,而屋子中卻沒有絲毫光線,若不是沒有感受到疼痛,吟遊多半認為自己的眼珠子已經被人挖走,他篤信身旁桌子上的蠟燭還沒有熄滅,自己還可以感受到它傳來的微弱熱量,但自己的確是沒有絲毫視野,的確是「瞎了」。
吟遊喘息變得沉重起來,但他卻沒有聽到自己的喘息聲,這黑霧不僅能吞噬光線,甚至還能吞噬聲音,他忽地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縱使眼前一片黑暗,但他卻能篤信在自己眼前,或許就是不足巴掌寬的地方,有東西。
「魚……魚叔……是你嗎?」他額頭滲出絲絲冷汗,未知的黑暗能夠帶給人無盡的遐想與恐懼,而已知的黑暗又未嘗不是呢?他不知道那個平日裡被他稱作魚叔的男子,現在變成了一副什麼模樣,又或者說,在那黑霧的侵蝕下,他變成了什麼東西?
黑霧忽地動盪起來,在吟遊眼前咆哮翻滾,這次他能隱約看清了——至少看清了那朦朦朧朧的黑霧。他咽了口唾沫,一手扶著床沿,一手摸到了蠟燭,滾燙蠟油傾在手上,火辣辣的,但他卻沒心思去理會,只是顫顫巍巍將蠟燭端到眼前,企圖照亮眼前的東西,然而依舊是什麼也看不見,微弱的燭光只能讓他依稀瞧得清那濃重黑霧。
「魚……」
陰冷錐骨的風忽地呵到他臉上,晃蕩了手中蠟燭,也拂散了眼前黑霧,沒了黑霧繚繞,吟遊眼珠子瞬間暴露在空氣當中,微弱燭光射入他的瞳孔,映照出眼前狹長冰冷的黑色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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