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從暗格里取出黃金權杖,帝仲就清楚的知道秦力所說的話都是真的,這股讓他永生難忘的特殊血氣,無疑就是在上天界外圍和他們纏鬥百餘日,最終被砍下首級的黑龍。
這顆半心是被煌焰的赤磷劍所傷,至今還殘留著屬於冥王強大的神力,難怪它作為大陣的中心擺放在蒼梧之海的皇陵下能壓制魔氣擴散,也正是因為唐賢盜出了這根黃金權杖,才會導致封印多年的黑龍之息肆無忌憚的侵蝕土地,眼下他雖然和蕭千夜一起連同皇陵之力將魔氣徹底清除,但流島想恢復以往的生機還需要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他手握著這根權杖百感交集——破壞可以是一瞬間的,但枯木逢春卻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逝去的生命會成為永遠的遺憾。
就在他準備將權杖收起返回的一剎那,鷹巢忽然間陷入黑暗,這種黑並不僅僅是視覺上的黑,而是仿佛被什麼東西無聲無息的拽入了無人知曉的特殊空間,即使他第一時間以靈力點起火焰也無法照明,微風輕拂著臉頰,溫暖而舒適,他甚至還隱約感覺到有熟悉的靈力以粒子的形態如輕雪墜落。
帝仲一動不動,不知為何感到一陣莫名的安然,讓他情不自禁的閉上眼睛——眼底倏然浮現出一片陌生又熟悉的原野,看似荒蕪的白草悠然的搖曳著,強大菁純的靈力散落在每一個角落,這裡死寂無聲,比萬年的冰川還要酷寒難耐,無邊無際,一望無垠。
在這片原野的中心,一條深不見底的鴻溝散發著至寒的冰霧,而在鴻溝的一側,竟然聳立著一座金碧輝煌的巨大高塔。
這看起來像是一座古老的燈塔,只是沒有絲毫光芒照耀,顯得孤獨冷清,讓人不由心中淒涼。
帝仲長長嘆了口氣,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果然看見黑暗的深處浮出一個模糊的光暈,即使很小,但散發著前所未有的逼人神力,讓他一步也無法靠近,他和遠方的光暈默默對視了不知多久,忽然又是一聲不屑一顧的冷笑,仿佛一塊積壓多年的巨石終於落地,沉吟:「特意阻斷熒惑島的進入方法,就是為了引導我回去螺洲灣見那條蒼龍,從而找到唐賢發現蒼梧之海下的皇陵,再回來拿到這根鑲嵌著黑龍半心黃金權杖吧?如此大費周章,到底是為了什麼?」
光暈並未回應,帝仲也並不意外,繼續自言自語的道:「因為你不願破壞自己立下的規矩,又不得不提醒我某個逃犯的動向,你不想神界的過失威脅到人界的存亡,又不肯放下身段親自現身,你從一開始就清楚他們的行蹤,破軍曾被上天界重創銷聲匿跡,若非此番抓住煌焰魔心深中的契機,其實也不會引起太大的混亂,至於另一個……」
帝仲笑了笑,有些話他並沒有直接說的很明白,反倒是不急不慢又將話題轉回了破軍:「破軍曾幾度和我交手,他不僅非常強大,神力起源更是浩瀚無窮,雖在從神界逃亡到人界的過程中損耗巨大,但其先破後立、消耗候補的特性會讓他越來越強,一但找到煌焰這樣絕佳的宿主,一定是後患無窮遺禍千年,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你是會繼續維持準則,還是會憐憫蒼生疾苦呢?」
光暈似有所動,雖然還是沒有任何聲響,但很明顯正在朝他的方向靠近,帝仲的眼睛鋒利如芒,絲毫也不畏懼對方的身份,直言不諱的道:「規矩就那麼重要嗎?」
「當然。」這一次光暈冷定回話,空曠的聲音好似隔絕了時空直接抵達帝仲的心中,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傳說中天帝的聲音,奇怪的是他竟然完全沒有感到陌生,反而覺得這個威嚴中帶著清冷的語調是如此的熟悉,「基準的線是本座親手刻畫,任何人不得違背,擁有力量的人如不能理智、克制,便不配為神。」
「任何人……」帝仲重複著這三個字,直視已經飄到面前的光暈,反問,「這個任何人,也包括你自己嗎?」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因為答案很明顯是否定的,帝仲輕蔑的搖著頭,眼裡的哀傷泉涌而出:「當我察覺到她的真實身份之後,曾一度以為她是僥倖逃脫,畢竟她是你親手創造的天火,有著來自你心口最為純粹的神力根基,為了隱瞞她的身份,我甚至不惜代價殺了駐守在崑崙山的神獸希有,但很快我就感覺到了反常,她的記憶有著大片的缺失,就好像一副畫卷被人截去了最重要的一部分,缺失的部分太整齊了,按照她自己的回憶,只說是溯、澈兩代皇鳥覺得此段過去太過悲傷刻意抹去,不想繼續被火種之力傳承,但實際並不是這樣……」
光暈不為所動,帝仲則用力握住古塵,感覺全身都在不自禁的顫抖:「我在調查破軍的同時也在調查天火,他們皆是從神界逃離之後消耗了巨大的力量,不得不找尋強悍的宿主取而代之,這個過程持續了幾十萬年,可謂漫長又痛苦,大量關於神界的記憶就是在這一過程中消磨殆盡的,但關於自己是什麼人,他們其實都心知肚明,從未真的遺忘。」
「吞噬完成之後,破軍和天火就走上了完全不同的兩條路,破軍以修羅鬼神的特性遍地撒網,不動聲色的在萬千流島挑起戰火引動殺戮,自己在暗中坐收漁翁之利補充損耗的靈力,天火則回到了鳳凰故地浮世嶼,因其外形酷似真正的鳳凰,又坐擁更為強大的火焰之力,順其自然的鳩占鵲巢成為神鳥族新的皇者,這就是為何大風一族和它們惡交多年的原因——因為所謂不死鳥,並不是最初的鳳凰。」
「在此之後的很多年,兩個逃犯像兩條直線毫無交集,直到你出現在終焉之境,一時興起留下一抹殘影教導了一條小白龍,而它又在之後漫長的時間裡因無法突破自身極限被心魔蠱惑到自盡身亡,溯皇再次回到終焉之境的時候,看到的不僅僅是好友的白骨,還有最為熟悉的、敬仰的、害怕的天帝之息。」
「她知道自己的火種擁有著復生的力量,她甚至可以放棄生命只想挽救自己唯一的朋友,可惜,可惜當時的天火已經不是神界的天火,巨大的消耗和鳳凰的軀體限制了天火的力量,她最終和好朋友一起永眠於終焉之境。」
「確實如此。」光暈終於接話,帶著些許期待,「然後呢,你還知道了什麼?」
帝仲抬手按住額頭,很多很多零散的碎片至今無法拼湊成型,但他知道那是被人故意打碎,關係著某些至關重要的東西,沉默片刻,低道:「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天火為何會具備如此不合常理的傳承性?若說鳳凰的軀體是脆弱的,它無法承擔來自神界天火熾熱的力量,但為何一方消亡,會在另一方復甦,甚至還能傳承記憶和經歷?除非……除非這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他還需要天火,不能讓其徹底的消失。」
光暈低笑起來,解釋:「溯的記憶曾在天火穿越境界之時就泯滅了大半,但在終焉之境感受到本座神力之後緩緩復甦,又逐漸在第二代的澈身上越發清晰,但天火和破軍不同,破軍是重犯,無論躲到哪裡都必須隱瞞身份,所以不會透露神界引火燒身,天火不一樣,她只是貪玩罷了,本座不希望她不慎暴露神界之事,所以才抹去了這段過往,況且,本座確實還需要她,因為本座一直也在看著上天界。」
光暈略一停頓,果然看見帝仲眼底複雜的光芒,笑起:「尤其是你,你自從獲得殘影碎片中最重要的『心』之後,就擁有了打開那扇門的能力,雖然並不能直接跨越,但你應該知曉門的背後是不同的境界,你有著很多諸神都沒有的理智和克制,從未逾越火線冒犯分毫,你唯一的兩次失控,一次是為了那隻殘疾的凶獸,一次就是為了她。」
光暈罕見的嘆了口氣,明明沒有顯露實體,但真的有一束悲涼的目光落在帝仲的肩頭,低道:「第一次,本座其實早在發生之前有預感,所以一早就扭轉了你的星位圖,讓你會在未來的某一天遇上她,她能救你,但你自己放棄了,至於第二次,星辰的軌跡朝著未知的方向挪動,無人知曉未來到底會發生什麼。」
帝仲揉了揉額頭,恍若失神的呢喃:「她確實貪玩,呵呵,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即使換了身份,她還是那麼貪玩粘人,但凡她換個性格,或許我……一切都會不一樣,皇鳥的容貌會受到鳳凰原身的影響,為何只有她呈現出和神界之時近乎一模一樣的狀態?莫非是……」
「刑期將滿,呈現出本來面貌也是理所當然,」光暈並不掩飾,這樣直截了當的回答反而讓帝仲微微一驚,「神界浩劫之後,四方天柱皆有不同程度的損壞,尤其以東方凝淵之野最為嚴重,至少需要百萬年才能修復,直到最近才趨近完成,但其寒氣依然如故,如果你當年沒有拒絕,那麼通過天火恢復的你就能獲得她全部的力量,甚至變得更為強大,本座允許你回到神界,繼續她的使命,但既然你不願意犧牲她,那麼,就讓她在此間事畢之後重返神界凝淵之野吧。」
帝都的眼睛仿佛要滴出血來,沉積百萬年的古老記憶一瞬間填滿大腦,面對傳說中的天帝憤然罵道:「我從來不屑於當神!更沒有想過要去神界!既然要帶她回去,當年為何主動開門放她離開?你——不要告訴我這件事和你無關!你知道刑期未滿而逃獄是罪加一等,你是諸神的榜樣,是神界的標尺,你不能為了一團天火破例饒恕,但你那還是動了惻隱之心,畢竟是自己的心頭血啊,你看著她慌張無措的徘徊在凝淵之野,身後就是天獄的追兵,是你——主動放她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