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林覺和林虎拿出自帶的糖餅對付了一頓,方浣秋也沒邀請兩人進屋吃飯。更新最快林覺也明白不可私自進入方家屋子裡,畢竟只有一名女子在家,不可亂入。不過方浣秋倒是送了一碗菜湯出來給兩人喝,也算是半天辛苦的回報了。
吃了飯,林覺繼續幹活。和林虎先是整修了院中的排水溝,將低洼處的積水排出。林虎還用背簍背了十幾簍的碎石將院中的小道修繕一番。接下來便是劈柴。方浣秋實在過意不去,用青布包了頭髮也在一旁幫忙。相互間也開始說話談笑,陌生和隔閡似乎消除了不少。
三人正有說有笑忙的不亦樂乎的時候,院門外方敦孺和夫人一前一後推門而入。夫妻二人看到院子裡的情形呆呆的站在那裡發愣,林覺和方浣秋三人也愣在那裡。
&是……做什麼?秋兒,他們是誰?」方敦孺一身藍色布袍,髮髻略顯斑白,面容清瘦。兩個陌生的少年人闖入家中院子裡,自己的女兒跟他們談笑風生,這讓方敦孺有些憤怒。
林覺一眼看見方敦孺,忙放下斧頭,躬身行禮道:「在下林覺,見過方山長。」
方敦孺的樣貌和記憶中的比起來年輕了些,頭髮也沒記憶中的花白。但那身上那股氣度一樣的凌厲從容。見到前世的恩師,林覺不免有些激動,眼睛都有些濕潤了。
婦人快步上前來,一把挽住方浣秋的胳膊往屋裡走,口中數落道:「秋兒,你怎能讓不認識的人進院子?還……還跟他們在一起說笑。這是要氣死你爹麼?」
方浣秋嬌聲道:「娘,你說什麼呢。林公子他……」
&說了,還不進屋。」方母打斷她的話,拉著她進了屋。
方敦孺皺眉看著眼前這個只穿著中衣,挽著袖子,鞋子褲子上全是泥水的少年。沉聲道:「你便是林覺?兩日前來的便是你?」
林覺忙道:「正是在下。」
方敦孺皺眉道:「你這個少年怎地不懂規矩,主人家不在家,你便可闖入他人房舍之中麼?少年人難道不知禮節?不知避諱麼?」
林覺忙躬身道:「對不住,是在下唐突了。我誠心誠意的道歉。」
方敦孺見林覺言行倒也謙恭,語氣放緩道:「少年人行事要多思慎行。你這般闖進我家院子,我便是命人將你扭送見官也是不為過的。而且你衣衫不整,身上滿是污垢,這豈是正人君子之行?」
林覺忙道:「是是,我這便去清洗一番,再來拜見先生,聆聽先生教誨。」
方敦孺哼了一聲,舉步進屋。林覺忙帶著林虎出了院子,拿了外袍去往午後山崖下的水潭,仔仔細細的清洗了一番,再穿上長衫,這才回到方家小院門前。
站在門口,方家屋子裡傳出方家母女的爭執聲。
&秋,你一個姑娘家的,一個人在家裡便關門閉戶才是,怎地還讓他們進屋來了?這要是壞人,可怎麼好?」
&你說什麼呢?這是書院,哪來什麼壞人?再說女兒也沒讓他們進屋啊,不過是在院子裡罷了。人家林公子替咱們休整了籬笆,還幫菜畦挖了排水溝,休整了小路,還劈了一大堆的柴禾。大太陽下邊做了這麼多事情,難不成我連口茶水都不讓人家喝麼?再說了,娘你上次不是見到過這位林公子麼?還收了人家的兩壇酒呢。那又怎麼說?」
&這妮子,倒說起我來了?你又提這兩壇酒的事情,還嫌你爹爹說的不夠?你一提他又要囉嗦了。」
方敦孺的聲音果然響起:「我當然要說你了,無功不受祿,人家送禮你就敢收,還好意思說?我方敦孺是那種貪小便宜的人麼?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我方敦孺一輩子不願白受恩惠,你難道不知?」
&是是,你清高,奴家說不過你。是奴家的錯成了吧?現在人來了,兩壇酒退回給他便是。那天我追到山道上沒追上他們,否則當時便還回去了,也省的你囉嗦了三天。你們父女兩個合夥來欺負我。」
&嘻,娘,莫生氣嘛。你是我最好的娘親,浣秋那會欺負你,親你還來不及呢。」
一家子看似爭吵,但這爭吵之中卻滿是溫馨。林覺在門前聽著這些對話,心中頗為羨慕。看看別人,再想想自己的出身和家中情形,不免暗自嘆息。
整整衣衫,林覺邁步進了院子。堂屋內方家三口也看到了林覺的到來,於是都停止了說話。方敦孺收斂起臉上的笑容,負手面向林覺而立。
&下林覺,見過先生。」林覺恭恭敬敬的鞠躬行禮。
方敦孺看了一眼妻女,方浣秋知意,拉著方夫人的手道:「娘,我帶你去瞧瞧新修的竹籬笆去。」
方夫人點頭應了,母女二人出了門和林覺擦肩而過。林覺眼角的餘光看到了方浣秋明媚的雙眸掃了自己一眼,卻也只能目不斜視。
待妻女離開之後,方敦孺才微微拱手,語聲冷漠的道:「林公子不必多禮。來者是客,請屋裡坐。」
林覺道了謝,緩步進了堂屋之中。屋子裡很是簡陋,一張木桌几把椅子,上首一張供著佛像的香案,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坐,用茶。」方敦孺坐在一張椅子上,指著桌上的茶水道。
林覺再道謝,卻恭敬站在原地。
方敦孺對林覺謙恭的態度有些滿意,他是待客之禮的客氣。但其實他根本不必要這麼做。後生小輩若是當真大刺刺的坐在面前,他必會大皺眉頭。
&公子,老夫似乎和你不認識吧。我書院一百三十七名學子個個都熟悉,我好像還沒見過你在其中。」
&稟先生,在下確實非書院學子。在下是慕名而來拜見先生的。」林覺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不知你幾番來見老夫有何見教麼?」方敦孺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
&下是想進入書院讀書,師從先生門下。所以……」
&呵呵,老夫就說呢,又是送酒,又是替我家幹活的。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啊。林公子,實在抱歉,書院已經不收學子了。老夫只是書院的山長,也沒什麼門下弟子這一說。你若對我松山書院心儀。明年秋闈之後,我書院便會重新招錄學子進學,你可以來報名。不過,須得經過書院規定的考核方可。這等送禮討好的辦法,那可是不成的。」方敦孺話語聲雖不大,但卻綿里藏針的扎人,隱隱有斥責林覺之意。
林覺忙道:「先生,在下正是想在明年秋闈之前入學,好受先生點撥教誨,明年秋闈得中,後年金榜題名。否則三年一科,錯了這一次需得再等三年,豈非蹉跎時光。」
方敦孺哈哈大笑,搖頭道:「你這樣的少年人老夫見的多了,急功近利,好高騖遠。你以為老夫點撥幾句,便能保中科舉麼?老夫這裡只是讀書的地方,不是科舉的地方。松山書院不是為了科舉而辦,而是為了弘揚先賢之學,教人立身處世之所。你這樣想,未免將我松山書院看扁了。罷了,你走吧,那兩瓶好酒老夫動也沒動,這裡有一兩紋銀,你拿去就當今日你替我家扎籬笆劈柴的工錢。我方敦孺可不願欠人人情,受人口舌。」
方敦孺朝門旁一指,兩壇極品黃金花雕酒擺在地上,一隻酒罈上放著一小塊銀子。林覺苦笑不得。看來方敦孺早已做好了拒接自己的準備,酒和銀子都準備好了,這是要逐客了。
林覺豈肯離去,沉聲拱手道:「先生,請容我說幾句話。」
方敦孺不置可否。
林覺輕聲道:「先生剛才教訓的是,我知道我送酒以及獻殷勤的作法讓先生對我看法不佳。先生可能以為我是個投機之人。但在下不是那樣的人,我這麼做只是能夠見到先生而已。否則我連見到先生面的機會都沒有。另外,我承認我想拜入先生門下確實動機勢利。但我相信,天下學子其實都是這個想法,只不過我說的直白了些罷了。松山書院中的學子誰不是為了能科舉高中而來,只是他們不說出口而已。松山書院也從來都是為能向朝廷舉賢才而自豪,否則後山石壁之上為何所有科舉高中之人都有摩崖刻名之榮呢?」
方敦孺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老夫剛才的話是虛偽之言咯?」
林覺搖頭道:「在下豈敢,恰恰我知道先生剛才的那番話正是先生開辦松山書院的初衷,是您內心的真正想法。否則,先生當年怎會放著大好官途不顧,辭官歸鄉開辦書院呢?不就是因為先生是至誠之人,自己的理念報復為他人所不理解所不能容,先生便不願同流合污麼?」
方敦孺驚訝的上下打量著林覺道:「你到底是誰?你怎知老夫當年辭官的緣由?」
林覺心道:上一世我們促膝長談多日,你自己把你的經歷都告訴了我,我怎會不知道。
&下林覺,杭州林家之人。在下久仰先生大名,故而打聽到了先生以前的一些經歷。得知那些經歷,我卻又更是敬仰先生。」
方敦孺皺眉道:「你是林家人?家主是林伯庸的那個林家?」
&是。」
&是林家直系還是旁系的公子?」
&系三房庶子一名。」
&子?」
&我母親是林家婢女。」林覺沉聲道。
方敦孺直愣愣的看著林覺,半晌道:「老夫明白你為何如此直白的說要考上科舉了。庶子的日子不好過吧。若不能考上科舉,怕是在林家連話都說不上是麼?」
林覺輕輕點頭道:「先生知道就好,在下在林家的地位確實處境不佳。不過倒也不是完全如此。我想要考上科舉不全是為了自己地位的提升,也是想師從先生衣缽,踐行先生之志。先生未能完成的想法,可由在下替先生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