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那旅率所說,郭老夫子去了熊津南城,因此趙無咎沒有見到他。
抵達大總管府,得到親兵引路,趙無咎拜見到了神丘道大總管、漁陽節度使薛貴。
此人雖然年已不惑,但是身子板兒卻依舊挺拔、健碩,乃是罕見的個頭與趙無咎胸口齊平的漢子。
而從那雙精芒內斂的眸子就能看出,這個薛貴肯定是一位半步煉神境界的高手。這軍營之中,就算趙無咎比其武藝高強許多,恐怕對上這位也討不得好處。
因為甫一碰面,系統里的【齊諧志怪】就探查出了,這個薛大將軍是一位正統的兵家傳人。除了身處軍陣之中,此人的個人武力亦會得到恐怖提升之外,作為一名「常勝將軍」,薛貴的兵家傳承也令其很獲負。
當然,趙無咎面見這位大將軍,也壓根不是來與其爭鬥就是了。
他這是送禮來了。
看過了西沃沮城主設圖所獻的海路輿圖,然後又看了趙無咎附在其後的《行舟志》,特別是那從大同江入海口溯源而上,直逼景福城這一路的水文測算,薛貴頓時大喜過望,他等的一戰滅國的機會總算來了。
「趙都尉。」
薛貴的眼睛從輿圖上抬起來,說道:「那個大祚榮和設圖不是找我要十艘樓船嗎?
忒地小家子氣。
我給他們一人十艘!
記得告訴他們,補給我可以少要甚至不要,但是一定要帶上足夠的騎兵,把他們的馬匹能拉多少就拉多少到船上去。」
馬能上船嗎?
或許渡河什麼的,馬匹上船過河沒問題,可這是在海上航行啊?
風浪越大,能用兩腿直立行走、平衡能力最好的人類都會暈船,馬匹怎能不暈呢?
毫無疑問,薛貴的這番話觸及到了趙無咎的知識盲區。結果,解鈴還須繫鈴人,還是薛貴為他解答了疑惑。
原來,大周水軍有專門運輸馬匹的船舶,而他給大祚榮和設圖調派過去的便是這種馬船。
事實上,在數年前大周遠征半島的時候,當時也遇到了和趙無咎所設想的問題。
長途海運,馬匹肯定會出現暈船的現象,不暈船的馬幾乎百不存一。
戰馬一旦暈船,當即就會在馬廄里不停折騰,惹出一堆麻煩事來,還難免造成船員的傷亡。
而要是暈船暈得嚴重,馬匹還會上吐下瀉,幾個時辰下就會一命嗚呼。那時候,光是每日從船艙里向外清理馬匹屍體,都是對船員的極大的考驗。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大周的造船匠人們這才群策群力,加緊設計並製造出了一種專門運馬的馬船。
馬船的船身特別寬,船艙的空間很大,在其龍骨下方還用榫卯結構延伸出一道厚實的木板——海浪推著船身左右搖晃的時候,這塊板子能大大降低晃動幅度。
這些設計,原本只會用在皇家龍舟上面,因為犧牲了航行速度、加深了吃水,而只是讓船在航行的過程中,能夠相對其它船更加平穩。
除此之外,馬船的船艙也是特別搭建的,它的船艙樑柱特別結實。
船艙的橫樑垂下許多繩子,捆住一些厚實的木板,形成一張張懸空兩三指高的「吊床」。馬匹不是直接站在地上,而是會被馬夫帶到「吊床」上面。
這樣一來,馬船在海上航行的時候,能夠感受到的顛簸就會大大減少。
海上航行的時候,馬夫還會根據每一匹馬的情況,在其食槽裡面斟酌地放上一些緩解暈船的草藥。
一艘有兩層甲板,能夠一次運送六百多匹戰馬,再加上同等數量的戰兵,除了稍顯擁擠之外,也沒有其它太多的問題。
反正,這又不是從大周到扶餘半島,從西沃沮城到大同江口也就兩日不到的時間。
當薛貴下完命令,其帳下效命的幾名記室參軍和軍司馬,立刻開始研磨動筆。
大軍遠征域外,調派軍隊需要的文牘工作,其繁瑣程度比起洛京神都的六部官員日常,其實都未見得輕省太多。
如無軍情緊急,每一個步驟和流程,都必須要做到有規可循、有法可依、有據可查。
稍有不慎,哪個環節上出了一丁點的問題,延誤些時間都是小事,就怕害了軍中兄弟們的性命。
因此,那些記室參軍和軍司馬,每個都各掌一攤,有人負責後勤統籌,有人負責廟算勝負比,有人負責人員遴選……
總而言之,他們會將薛貴的命令拆解成一個個細分的具體事務,然後給出分步的解決方案之後,最後再將其全部匯聚成一個整體。
七八個人忙活了小半個時辰,一份調派馬船的文書才新鮮出爐,一沓上好的桑皮紙頁上面有些墨跡都尚未乾透。
而且,在每張紙上都蓋有各個記室參軍和軍司馬的大印,他們要為每個流程來承擔責任。
當然,戰後如果取得大勝,哪怕這些軍中文士沒有上戰場廝殺,可是這些蓋在紙上的大印,也會成為他們論功行賞的重要依據。
最後,在看過了這些文牘之後,薛貴才在上面用了自己大總管印,然後又拿出一個錦盒,從裡面抽出七八個不同形制的虎符、龜符和魚符,交給幾名親兵。
「帶上文書,去各將處勘驗兵符,令其速速準備,延誤軍機者,斬無赦!」
幾名親兵抱拳交手,唱喏過後便飛奔出了大總管府,向著熊津城各處縱馬疾馳而去。
親眼目睹了薛貴軍帳內一系列行動,趙無咎這才明白了「為將者」與「為帥者」之間的區別。
雖然他也算領兵打過仗,帶著數千靺鞨兵奇襲並攻占了丸都山城,還將順奴部的大本營牢牢鎖死在扶餘一隅,但是什麼才是真正的戰爭,此時看過薛貴帳內的文牘流轉,他才有了更清醒的認知。
無論是他自己,還是那個靺鞨共主大祚榮,打仗或許會打,可是卻都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爭。
調動萬人進行戰鬥,和統帥十幾萬大軍,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事情。
單單是這個收穫,就讓他覺得自己親自前來送信,絕對是不虛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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