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出了何事,你且說清楚。」
那家僕道:「今日晚些時候,有人在街上縱馬,宋賬房看到那馬就要撞上人,呼喝無用,情急之下隨手拎了店門口的酒罈子扔過去,本想把那馬嚇跑,不成想那馬受到驚嚇,竟然崴了馬蹄子。」
「你接著說。」宋三郎沉聲道。
「那騎馬之人乃是將軍府的少爺,那馬據說是千金難求的寶馬良駒,當時宋賬房就被他用鞭子抽得站不起來,現下被強行帶去將軍府了。」
「你說什麼?只是崴了個馬蹄子而已,竟然如此對待我兒,簡直欺人太甚,朗朗乾坤,天子腳下,究竟還有沒有天理!」宋大郎又急又氣又心疼擔心,額上青筋突突直跳。
宋三郎聽得卻是心中一沉,大哥是文人,不懂這馬與人不同,馬若骨折,基本就等同於廢了,治不了。
至於什麼欺人太甚,要不然呢?
講理還會做出這種事麼,人家敢做就是知道你惹不起,就算真把景茂殺了泄憤,你又能拿他怎麼樣?
想到此,宋三郎問那家僕:「你說的是那個將軍府?」
來人道:「說是鎮國大將軍府。」
得知兒子得罪的是鎮國將軍府,宋大郎站不住,從弟弟身上滑下來,癱軟在地。
這會兒,家裡的老太太以及幾個女人也都穿上衣裳出來查看,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王氏直接暈了過去,宋景竹嚇得抱住她娘哭,秀娘和姜氏忙上前掐王氏的人中,一頓忙亂。
老太太臉色難看得緊。
鎮國大將軍,那是皇帝都禮讓三分的存在,想找人說情都找不出這樣的人來,至於告狀,就更別做那夢,誰敢接狀紙?
良久,老太太道:「你們幾個都給我在家好好呆著,哪兒都不准去!我老婆子賤命一條,大不了早點兒去跟你們爹團聚也就是了,我倒要看看這將軍府是不是要把我老婆子的命也一併留下。」
「娘,這如何使得。」宋二郎忙抱住老娘。
宋三郎道:「娘且勿激動,您去怕是將軍府的大門都進不去,還是讓我去吧。」
他話音剛落,旁邊秀娘急眼了,一把抱住男人大腿,哭道:「你不准去,我不讓你去,你去了我們娘倆怎麼辦,辰哥兒還這么小,不能沒有爹。」
宋三郎哭笑不得,卻也心中一暖,道:「秀娘亂想些什麼,我自然不是去送死。」
說罷,他對老太太道:「娘,我去找李老爺,那李老爺與鎮國將軍府有些交情,或許能幫得上忙。」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活馬當死馬醫,說難聽點兒,宋家在人家鎮國將軍府面前就是一隻隨便可以碾死的螞蟻而已。
宋大郎要跟著一塊兒去,被宋三郎婉拒了,「大哥情緒激動,反倒壞事,事不宜遲,如今對方正在氣頭上,茂哥兒在他們府上多呆一刻便多受一刻的罪,我現在就動身。」
宋二郎道:「我同三弟一塊兒去。」
三郎擺擺手,「咱們家去多少人沒有用,還得靠李老爺說話,人去多了反倒叫那將軍府不喜。」
見三弟說得有理,宋二郎只得做罷。
宋三郎藉口回屋換衣裳的功夫,速速研了墨,又鋪開紙張,寫下幾行字,將紙張摺疊好,揣入懷中。
秀娘不識字,不知道他寫的是什麼,從後面緊緊抱住男人的腰哭,「你寫的什麼字,莫不是交代什麼遺言?」
「你也不用交代什麼後事,你若出事,我們娘倆也活不了的,宋景茂又不是你兒子,自有他爹操心去!」
「我就不讓你去,你今天敢邁出這屋子一步,我就死給你看。」
宋三郎無奈地轉過身來,擦去小婦人臉上的眼淚,道:「娘子說得哪裡話來,夫君不過是請那李老爺幫忙走一趟,哪裡就有危險了。」
「且放寬心就是,我心裡有數,定不會胡來。」
秀娘不依,抱著宋三郎不肯撒手,「三郎不要去,秀娘害怕。」
宋三郎默默攬過小婦人,手指在她後背輕點幾下,秀娘的身子一軟,被宋三郎抱住,將人放到床鋪上,宋三郎俯身摸了摸秀娘的頭,道:「等我,很快就回來。」
出來家門,宋三郎卻並沒有往李府的方向去,方才對老太太的一套說辭不過是他隨便扯了個幌子而已。
他去的是靖王府的方向,靖王趙杞乃是當今的三皇子,鎮國大將軍劉猛親外甥,當朝寵妃劉貴妃之子,很受皇帝寵愛。
快走到王府時,宋三郎壓低檐帽,隨手攔住一個在夜市上叫賣甜果的半大小子,掏出一小塊兒碎銀,道:「小哥可願幫我送個信。」
他掏出的碎銀約莫三五錢的樣子,價值三五百錢,那小販賣一個月的甜果也不過賺這麼多錢,如此大的誘惑自然是心動,不過天上掉餡餅,他也害怕,不由警惕道:「可有危險。」
宋三郎叫他附耳過來,低聲交代幾句,小販聽完,想了想,點頭答應。
小販拿著宋三郎交給他的信件,一路小跑,到了靖王府門前,對王府的門房說有十萬火急的信件要交給靖王,又說事關大將軍府安危。
一聽與大將軍府有關,那門房不敢怠慢,忙把信件帶回去稟告。
很快,靖王就帶著一隊護衛急匆匆出來王府,到了門口問送信之人在何處,門房如實稟告,說是個賣甜果的小販,送完信就走了。
靖王蹙眉,看來對方擺明是不願意透露身份了,不過眼下他卻是顧不上這些,他得速去將軍府攔住那個蠢貨表弟!
舅舅手握重兵,本就為父皇所忌憚,正愁找不到由頭兒藉機削權。表弟當街縱馬就罷了,竟還眾目睽睽之下把人帶回府,擱以往就算告到父皇那裡,父皇也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今時卻是不同往日。
多少雙眼盯著大將軍府呢,將軍府若真鬧出人命來,父皇樂得順勢而為,那些政敵更會咬住舅舅不放,倘舅舅若是倒了,自己也就別做儲君的夢了,能不能善終都是兩說
半夜,宋三郎回到家中,對家裡人說李老爺已經盡力而為,不出意外應該明天就能把人放回來,宋大郎忍不住抱住弟弟大哭,一個勁兒感謝三郎,王氏亦是哭著感激不已。
宋三郎只說是一家人,應該的。
回到自家屋中,秀娘被點的穴道早就自行解開了,聽見他回來,也不理他,只給男人一個氣鼓鼓的後背。
宋三郎上來床,從身後擁住小婦人,秀娘用力掙開,不讓男人抱她,宋三郎強硬得禁錮住她,不准動。
秀娘氣得咬男人的手臂,宋三郎嘶了一口氣,低聲道:「秀娘多大個人了,怎得還學辰哥兒那一套。」
秀娘眼淚無聲地流,宋三郎輕撫她後背,「好了,不哭了,有李老爺在呢,將軍府不敢放肆。」
宋三郎說得輕鬆,秀娘對於官的恐懼卻是根深蒂固,以前在娘家賣豆腐時,那些衙差吃東西從來不給錢,看她的眼神還讓人害怕,後來一看到遠遠的有衙差過來,她就躲起來,讓爹娘招呼。
宋三郎寬厚的胸膛,平穩的呼吸,都讓秀娘心安,抱著宋三郎的手臂沉沉睡去。
秀娘看不到的地方,宋三郎目光中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譏諷,劉猛這個蠢貨還是一如既往的蠢,養的兒子更蠢
天還有沒亮,宋景辰就被憋醒了,屋子裡黑乎乎的,他不敢起來撒尿,用被單子蒙住自己頭,想要憋一會兒,可天總也不亮,宋景辰兩隻小腿兒扭來扭去,憋不住了,開始喊:
「爹,娘——快點燈,我憋不住了呀!」
聽到兒子的動靜,秀娘忙要爬起來,被宋三郎按住,「我去吧。」說著,他起身摸到桌上的火摺子,點燃燭燈,舉著燈走到隔間兒。
看到自己爹過來,宋景辰著急忙慌地溜下床,對著床邊的尿桶就是一通放水,邊放他還故意讓水柱均勻的噴灑在四面桶壁上。
宋三郎服了他,都憋成這樣了,還有心思玩兒花樣,就聽小孩兒道:「爹,你聽聽,像不像下雨聲呀。」
「嗯,這雨下得挺大,下次不准憋著,會憋壞。」
「知道啦,我不想吵醒爹娘嘛。」
宋景辰尿完,宋三郎拎著桶出去倒,回來時小孩兒已經鑽他被窩裡了。
宋三郎往外提溜他,「臭小子,你都五歲了,還鑽爹的被窩,你丟不丟人。」
宋景辰抱住被單不撒手,「爹,人家才三歲半,離五歲還早著呢,你嫌丟人你到我床上去睡吧,我陪著娘睡。」
秀娘就笑,「你那小床還沒有你爹的腿長,你爹上去不得給你壓塌了。」
宋景辰想了想,道:「壓塌了好,憑什麼你們倆能一起睡,兒子卻孤零零的一個人睡那么小的床,多可憐的小孩兒呀。」
早上天涼,宋三郎怕凍著可憐的小孩兒,上床把孩子攬過來,扯過單子給蓋好,道:「爹娘像你這般大的時候,早就自己睡了,哪像你,還總想著鑽大人被窩。」
宋景辰眼圈兒紅了,「爹,你就這麼討厭你自己的親兒子嗎,我都沒有嫌棄你,那我走好了。」
說著,宋景辰就要作勢爬起來。
宋三郎見小孩兒真傷心了,忙抱住他,親了親小腦門兒,道:「爹什麼時候說討厭辰哥兒了?」
宋景辰委屈地撲閃著長睫毛,道:「那爹還喜不喜歡我?」
宋三郎溫聲道:「你是爹的兒子,不喜歡你爹還能喜歡誰?」
宋景辰仰著小腦瓜道:「那你要怎麼證明?」
宋三郎就笑:「你想讓爹怎麼證明?」
宋景辰小腦瓜蹭進宋三郎的懷裡,「爹,你說李伯伯家的葡萄為什麼那麼好吃呀,辰哥兒想忘都忘不掉。爹,你說那樣的葡萄會不會很貴呀,要是我們少買一點點,人家會不會賣給我們呀。」
宋三郎摸摸他頭,「辰哥兒想吃葡萄了?」
宋景辰摟住了宋三郎的脖子,「爹,我們去問問人家好不好,要是太貴,咱就不要買了,要是不貴,爹就給我買。」
宋景辰明白得很,跟他娘出門光看不買,跟著爹出門,要啥給啥。
秀娘忍不住捏了把兒子的小臉蛋兒,嗔道:「臭小子,合著你爹給你花錢就是喜歡你,不給你花錢就不喜歡你了,剛才你爹給你倒尿桶你沒看見唄。」
宋景辰不好意思地把腦袋往宋三郎頸窩裡鑽,小聲道:「等爹老了,我也給爹倒。」
宋三郎卻受不了兒子可憐巴巴的小饞樣兒,忍不住道:「不就是想吃葡萄嗎,爹給你買就是了。」
秀娘瞪了敗家男人一眼:「宋三郎,你娃要吃天上的月亮你有本事也給他摘下來,不准買。」
宋三郎心裡不是滋味,男人手裡沒有銀錢太憋屈了,他不是不想賺錢,問題是對於怎麼賺錢他真的是一竅不通無從下手,思來想去
做官興許還簡單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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