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城下,卻見城門緊閉,夯土城牆不過丈許高,上面用粗大的原木加高了五尺有餘,這些巨木顯示出一種完全失去了生氣的灰色,還有箭矢插在上面,更有不少燒灼的痕跡。
城下有壕溝,引入汴水作為護城河,其上漂浮著無數殘破的木製雲梯的碎片,想來城上城下的木料皆取的河邊杞柳古樹之材,相傳這些杞柳都有千年的歷史,不想今時卻被雙方用來生死搏殺。
走到距城百步以內,一校尉模樣的人在城頭探出頭來,喝問道:「止步!來者何人?」
尚衡上前抱拳道:「在下濮陽尚衡。」向後一比道:「這是我漕幫幫主江朔江溯之,拜見張長史。」
城頭那人皺眉道:「甚漕幫幫主……沒聽說過。」忽又警覺道:「你們身後是曳落河?快,快放箭!」
只聽竹梆聲響,城頭探出數十把各色弓弩,眼看就要發射箭矢,忽聽一人高喊道:「且住!那個說漕幫江少主在此?」
江朔早已聽出那人聲音,朗聲道:「南八,是我!」
城頭那人「啊」了一聲,從城頭徑直躍了下來,江朔亦下馬疾趨,繼而騰身而起
二人在空中雙手攙在一起,又一同穩穩落地,身姿飄逸已極,引得城上城下一片彩聲。
躍下城頭之人正是南霽雲,他想要躬身下拜,卻被江朔輕輕托住,南霽雲喜道:「少主,兩年前,你突然音信全無,有謠言說你在東海遭了船難,南八隻道再也見不到你了!」
江朔笑道:「南八哥,我和湘兒護送鑒真大和尚出海東渡日本國,確實遇到了颶風險些送命,萬幸得脫後輾轉經年才回到中原。」
南霽雲道:「沒想到少主竟去了東瀛扶桑之地……」
獨孤湘在後面笑道:「南八,朔哥了沒到東瀛,倒是我伴著鑒真大師東渡成功,朔哥呀,他被大風颳到安南去咯。」
南霽雲咋舌道:「聽說安南之去大唐萬里之遙,其蠻荒僻遠更勝西域,少主從彼處回返定然吃了不少苦頭。」
江朔道:「這一路的艱險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不過現在可沒時間白話,我們此來是拜見張巡張長史的。」
南霽雲頗為意外地道:「哦,江少主與張長史有舊?」
江朔道:「我與張長史素昧平生,只是慕其奮起抵抗叛軍的大義,聽說燕軍大軍壓境,特來相助。」
南霽雲喜道:「我們也聽說賊兵將至,早已枕戈待旦,今日得江少主相助,賊不足慮也!」他忽然看到江朔身後的何千年一干人等,疑惑道:「少主,此人不是尹子奇麾下的何千年嗎?他怎麼會跟著你?」
江朔道:「此事說來話長,總之全賴這位羅羅姑娘之力,如今奚人曳落河武士已不會再忠於安賊了,何將軍也會助我們一臂之力。」
南霽雲見羅羅一副南蠻女子的打扮,更覺得詫異,也不知道江朔何處認得這等樣人,而這蠻子又怎能降服何千年這樣窮凶極惡之人。
但他對江朔無條件的信任,旋即放下疑慮,道:「既有少主作保,南八再無疑慮。」向城頭喊道:「速來城門,並報張長史,我江湖盟主江溯之親至了。」
看來南霽雲在雍丘城頗孚人望,城門立刻緩緩開啟,一行人得以順利入城。
江朔入得城內,只見整個雍丘城都要塞化了,沿著中央大街往前走,兩側坊牆上的門均以磚木堵死,牆垣亦加高加厚,對著大街的樓閣上起了木柵,做望樓之用。
看來城內義軍是準備就算敵軍攻破城牆,也要依託街壘,與叛軍血戰到底。
正在且行且觀之際,忽見數匹馬相向馳來,馬上一人喊道:「南八,是你常對我說的那位少年英雄到了嗎?」
江朔見那人生得又高又瘦,麵皮白淨,留著三綹墨髯,乃是一文官打扮,心中訝異:原來這位張長史也是文士?
那人也面露訝異之色道:「原來江少主是一位俊逸公子,我還道是尚未弱冠的少年呢……」
南霽雲手拍額頭道:「都是南八的錯,我只記得少主少年成名,卻忘了他也會長大,已經是青年人了。」又補了一句,:「不過我和長史說的少主之事跡,可真是他十幾歲時做下的。」
江朔叉手道:「我也沒想到張長史竟然是位翩翩文士,我還道叫叛軍聞風喪膽的張長史定是粗豪如程大哥一般呢。」
張巡問南霽云:「程大哥是何人?」
南霽雲笑道:「便是北庭都護,目下鎮守上黨的程千里。」
張巡顯然知道程千里其人,手捻鬍鬚哈哈大笑起來。
正談笑間,就聽到背後馬蹄聲響,有一騎飛至,馬上斥候報道:「賊兵已至城北,旌旗無數,不知人馬幾何。」
江朔變色道:「糟糕,只顧說笑卻忘了正事,我們此來就是為了告訴張長史燕軍大軍來襲之事。」
張巡卻神色自若道:「溯之勿憂,我要已探知賊兵大張旗鼓佯攻平原,實則忽然轉向雍丘撲來。」
南霽雲亦道:「我們早已堅壁清野,只等賊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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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巡一攬江朔的手道:「走,看我如何破賊。」
眾人轉向城北,張巡卻對曳落河仍有忌憚,對身邊一軍校吩咐道:「奚人朋友遠來辛苦了,不妨到南營歇馬。」
江朔正要向張巡解釋,何千年卻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笑道:「我等早已人困馬乏,多謝張長史體恤。」轉頭對那軍校道:「煩請帶路。」
雍丘守軍早已檢查過曳落河均未攜帶武器,當下分出一隊軍士,護送何千年這兩百餘人往南營去,說是護送其實和押送也沒什麼兩樣。
羅羅皺眉道:「打仗沒什麼好玩的,我也去南營咯。」
江朔點點頭,自與湘兒、尚衡,隨張巡、南霽雲飛馬趕到北城。
登城一看,只見叛軍沿汴河西岸展開,多是步卒,隊列鬆散,雖然嗚嗚泱泱人數眾多,卻顯然不是燕軍精銳。
這支軍隊此刻距離雍丘二三里地,卻處境十分尷尬,他們顯然不想立刻攻城,但雍丘城外目力所及之處,房屋皆毀,林木盡焚,卻哪裡有建造營寨的材料?
不一會兒他們似是覺得己方人多勢眾,料定雍丘守軍不敢出戰,開始卸下輜重,在平地直接搭建帳篷。
張巡道:「溯之,看我逗他們一逗。」
江朔正不得要領,只聽張巡下令道:「擂鼓!」
城頭有二十面大鼓,立刻有軍士領命擊鼓,雖不似鼉鼓聲震千里,聲震三里外的燕軍卻沒什麼問題。
燕軍立刻停下了手中活計,重新拿起兵器列陣。
然而張巡只令擊鼓卻再無後續命令,鼓響三通之後便止,其後再無動靜。
城下燕軍莫名其妙,放下兵器,重又開始卸車,這時張巡再次下令:「擂鼓!」
鼓聲再響,燕軍一愣,猶豫片刻,再次重新列陣,然而速度比上次慢得多,隊列也越發的不整齊了。
張巡又下令道:「放下吊橋,開城門。」
燕軍見守軍開了城門,立刻緊張起來,列陣的速度也快了許多。
江朔見狀也只道張巡要派輕騎出擊,手按七星寶劍正要請命同往,卻見張巡只是念須微笑,並無後續命令。
燕軍列陣多時,卻不見守軍下一步動作,終於按捺不住,派出一支數百人的騎軍向城門衝來。
張巡等騎軍馳到一箭之地,才下令:「關城門,升起吊橋。」
那隊騎兵衝到城下時吊橋剛剛升起,那領軍將領手持一柄短槊,在馬上立起身子,喝道:「我乃李懷仙將軍帳下偏將楊朝宗,雍丘狗鼠輩藏頭露尾算什麼英雄好漢?可敢與我……」
張巡卻對楊朝宗所言絲毫沒有興趣,不等他說完,一揚手道:「放箭!」
城頭梆子聲響,城頭守軍一陣箭雨傾瀉下去,立刻射死數十人,楊朝宗在馬上一邊撥打羽箭一邊叫罵,卻也毫無辦法,只能領軍回去了。
楊朝宗才回本陣,這邊張巡又下令擂鼓,楊朝宗再度回返,卻只換回一陣箭雨,他再度撤走,張巡便又擂鼓,這次楊朝宗卻不回來了。
張巡下令:「開門,撿箭!」
獨孤湘笑道:「張長史,你可真會過日子,射出去的箭還能撿回來再用。」
張巡亦笑道:「沒法子啊,我軍得不到補給,可不得精打細算嗎?」
燕軍見雍丘城中居然派人出門撿箭,忒也得目中無人了。哪裡能忍,這次派出三千步軍,五百騎軍由楊朝宗率領,向雍丘城殺開。
出門撿箭的士兵無須張巡下令,立刻魚貫撤回城中,升起吊橋,動作之熟練看來是早已演練了多次的。
這次楊朝宗卻停在了三百步開外,這個距離弓箭夠不著,但若守軍再敢開城門,騎兵一個衝鋒就沖入城中了。
楊朝宗坐在馬上橫擔短槊,一副「我看你現在怎麼辦」的表情往向城頭。身後三里外的燕軍則放心大膽地搭建帳篷,壘砌鍋灶,一片忙碌景象。
獨孤湘對張巡嘻道:「張長史,你的擾亂之計不好使了……」
張巡一笑,尚不及回答,卻忽聽喊殺聲大起,燕軍本陣大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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