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的後宮之中一直不算複雜,主要矛盾來自於蕭淑妃對皇后之位的野望。
王皇后無子,正所謂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旁人沒這個資格和機會,就蕭淑妃一人提刀躍馬去逮這頭鹿。
王皇后無力招架,最後就想到了請外援。
蕭淑妃一邊高喊著請外援犯規,一邊警惕的看著新人武媚。
一開戰蕭淑妃就沒占過便宜,王皇后大樂,覺得自己果然睿智。
可武媚一懷孕,事情就複雜了。
棋子變成了棋手,你在耍老娘?
她想一巴掌怕死武媚,可此刻的武媚已經成功的讓李治生出了些好幫手的感覺,於是攻擊無果。
既然直接攻擊不妥,那咱們就迂迴一下,弄武媚的那個小老弟。
她才將覺得抓住了機會,給了武媚和賈平安一下,賈平安的請罪奏疏就來了。
「……范氏欺人太甚,臣忍無可忍,率人砸了范家,斷范亨之腿……」
這個少年竟然這般猛的嗎?
王皇后訝然。
奏疏念完,李治淡淡的道:「楊玄感乃叛逆,范氏為何私下盜挖?訊問!」
一句話,范家就算是完蛋了。
「新豐縣縣令黃武勾結豪族,貶官為民!」
完蛋一個縣令,吏部大概會高興,因為待選的人太多了,難得出現一個坑。
「賈平安……」
李治沉吟著,「賈平安跋扈,罰百萬錢。」
百萬錢就是一千貫。
這個力度很大啊!
但王皇后卻很落寞。
她才將暗示賈平安此人太過沉穩,城府深沉,要小心,回過頭賈平安就用砸了范氏的舉動打了她的臉。
老娘真是恨啊!
她起身告退,李治目送她出去,冷笑了起來,「百騎早有稟告,賈平安動手的時日不對,他早就該到了新豐縣,動手卻晚了兩日,那少了的錢財,多半就是被他給弄走了。他一邊坑了范氏,一邊裝作是無辜的模樣……」
王忠良覺得賈平安的心腸真黑。
晚些有人回報,「陛下,賈平安得知處罰百萬錢時,說是全家上下都沒那麼多錢,可憐未來的妻兒要跟著他餐風飲露……」
李治板著臉,「這個不要臉的,此次清明渠弄的那些宅子,梁建方等人給了他多少好處?加起來都不止百萬錢!」
……
百萬錢……堆積起來一大堆。
銅錢是不可能的,大多是布匹。
一車車的布匹被拉出來,杜賀站在那裡跺腳道:「窮了!窮了!」
道德坊的街坊都唏噓不已。
「說是惹怒了陛下,被罰了百萬錢。」
「百萬錢……想都不敢想,賈家怕是要窮了。」
看到街坊從富豪變成窮光蛋,大部分人都會有一種幸災樂禍的輕鬆感。
「吃飯了。」
賈家開飯了,徐小魚端著個很大的碗出來,一隻筷子穿了五個蒸餅,咬一口蒸餅,喝一口羊湯。
這伙食也忒好了吧。
看看長安城那些權貴家,哪家的僕役能吃的這般好?
眾人咽口水。
這可是大中午啊!
道德坊吃午飯的沒幾家人,只有賈家是雷打不動。
吃完蒸餅,喝完羊湯,徐小魚筷子一扒拉,我去,碗底全是羊肉。
「走了走了,回家去!」
不能再看了,再看就忍不住想吃。
「要低調!」
李義府就像是幽靈般的出現了。
賈平安剛吃完飯,正坐在屋檐下琢磨著怎麼把那筆錢洗乾淨。
「李舍人可是稀客。」
李義府出身不高,但寫文章卻是一把好手,比老許還厲害。他就靠著文章一路爬升,現在已經是監修國史了,再進一步就能一窺相位,可見手段了得。
微胖的臉上,一雙細眼微微眯著,李義府好似鄰家大叔般的親切,「聽聞你此次新豐之行觸怒了陛下?許尚書為此在陛下面前為你緩頰,老夫說少年人當犯錯,不犯錯哪是少年人……」
「是啊!」
雙方坐下,鴻雁在邊上煮茶。
李義府看了鴻雁一眼,笑道:「如你這般的也該有些家業了,老夫認識幾個販賣奴婢的,回頭把他介紹與你,你只管問他好顏色的婢女就是了。」
鴻雁抬頭飛快的看了李義府一眼,覺得這人真是夠壞的。
要是再來幾個漂亮的女婢,她豈不是失寵了?
想到這裡,鴻雁就恨不能給茶里加些料。
寒暄了一陣子後,李義府才說了來意,「明日老夫在家中宴請一干俊彥,武陽伯年輕了得,當來。」
李義府親自上門來請,除非翻臉,否則不能拒絕。
邊上站著的杜賀已經在想著該給郎君準備什麼顏色的衣裳了,好歹也能讓那些人看看所謂的年輕俊彥是怎麼回事,若是能勾搭一個未來的大舅哥那就更妙了。
但賈平安就這麼輕笑著,「對不住李舍人了,明日某和許尚書有約。」
老夫親自上門來請你,你竟然敢拒絕?
李義府臉上的笑容依舊,「可是不能推卻?」
賈平安點頭,「是啊!某和許尚書相識多年……」
李義府隨後喝了茶,贊了鴻雁的茶藝,起身告辭。
這人說話怎麼打哆嗦呢?
難道是怕我?
賈平安有些不解。
等他走後,鴻雁低頭來認錯,「郎君,先前奴加多了花椒。」
靠!
賈平安想起後世自己吃麵條放多了花椒的後果,那嘴都麻了,說話都不利索。
老李……非常人也!
鴻雁心中不安,見賈平安不說話,就跪了下去。
「起來。」
賈平安有些頭痛的道:「罰你把剩下的茶喝了。」
鴻雁大步過去,此刻茶水已經冷卻了,她連續幾大杯……
噸噸噸!
晚些,杜賀叫她來,「你今日雖然歪打正著為郎君出了氣,可此等事不可為,再有下次……就回火星灣去。」
鴻雁被嚇哭了。
杜賀在等她表態。
賈平安是家主,此刻不表態,他這個管家就必須出來做惡人。
就如同官場上一樣,上官做出了懲罰下屬的決策,你作為上官最親近的人,此刻若是去安慰大家,那是大忌……
上官當然在想:我得罪人,你討好人,這麼幾年下來,還有我的好?
所以要果斷為上官背鍋,背的越多,上官就越歡喜,越把你當做是自家人。
但鴻雁你要表態啊!
她只是哭,杜賀惆悵的道:「你說話啊!」
鴻雁張開嘴……
花椒吃多了,麻的說不出話。
晚些杜賀去尋了賈平安。
賈平安正在書房整理教材。
「郎君。」杜賀看了一眼那些書,不禁暗自敬佩。
「何事?」賈平安放下草稿,覺得這不是人幹的活。
「郎君,那李舍人最近炙手可熱,據聞陛下頗為欣賞他,不出所料的話,幾年內怕是能封相,何必得罪了此人?」
李義府親自上門來請賈平安去家中赴宴,這個面子給的很足,可賈平安竟然斷然拒絕,這個有些打臉了。
賈平安揉揉眼睛,「李義府有才,文章在朝中能列前三。陛下為太子時,李義府一直跟在身邊,加之他會做人,能伏低做小,不飛黃騰達才見鬼了。」
杜賀越發的不解了,「那郎君為何要得罪他?」
「因為……某和許公交好。」賈平安笑了笑,「李義府和許公之間有些齟齬,李義府以為許公在搶奪自己的聖眷,所以經常有些小摩擦。」
杜賀嘆道:「郎君……為官者並非只有一條路,譬如說英國公,他是陛下那邊的人,可他卻和其他官員和和和氣氣的……這做官啊!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整個長安都是如此,放眼天下都是如此。」
他覺得賈平安太過氣盛了。
論官場閱歷,他覺得自己比賈平安還豐富,難免就提醒了一番。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某興許會忽悠人,但那只是忽悠。可做人最要緊的是什麼?」
杜賀搖頭。
這個問題問十個人就有十種不同的答案。
賈平安拿起教材,「做人要緊的是高興。」
杜賀崩潰。
合著賈平安就是因為不喜歡李義府這個人,所以才給了他臉色。
這不合做官的道理啊!
「做官,也要做的高興!」賈平安低頭開始看稿子。
杜賀去了前院,徐小魚正在安慰鴻雁。
「你莫怕,下次那人再來,某一刀就剁了他!」
這個小畜生!
杜賀一腳踹去,徐小魚蹦了起來,等看到是杜賀時,轉身就跑。
「跑!晚飯沒了!」
徐小魚果斷止步回身,笑道:「某隻是玩笑。」
「玩笑?」杜賀罵道:「鴻雁在郎君的身邊伺候,你整日給她說些打打殺殺的作甚?王老二!」
王老二從邊上出來,杜賀指著徐小魚說道:「看看你教的人,野性難馴,給鴻雁鼓吹什麼殺人。」
王老二過來,一腳就把徐小魚踹飛了出去。
杜賀微微變色,「下手別太狠。」
等他走後,徐小魚一個魚躍起來,笑嘻嘻的道:「二哥,回頭某請你喝酒。」
王老二那一腳看似兇狠,可都是巧力。
「別給郎君惹麻煩。」
……
賈平安的麻煩不少,比如說授課遇到幾個人渣學生,那心情相當的不美妙。
「……先生,你說這力是相對的,那某去青樓和女妓那個啥,她為何不相對呢?」
尉遲循毓敏覺得自己而好學,舉一反三……
人渣學生們都轟然大笑。
咻!
賈平安把黑板擦都飛了下去。
尉遲循毓不愧是尉遲恭的孫兒,輕鬆接住了。
一群人渣在笑。
「為了體驗力學的道理,明日你等去幫著修補城牆。」
長安城是版築土城,因為日曬雨淋,不時得修修補補,否則垮塌了可不是玩笑。
說到這個賈平安想起了後世看的電視劇和電影,在那些鏡頭裡,長安城竟然是磚城,讓他當時頗為悠然神往。
可到了大唐才知道,長安城就是個土城。
除去城門周圍用了城磚之外,其它都是土牆。
失望吧?
不失望,看著學生們如喪考妣的模樣,賈平安的心情極為舒暢。
他前腳一走,李元嬰就喊道:「罪魁禍首……打!」
一群學生圍毆了尉遲循毓。
晚些他鼻青臉腫的回到家中,尉遲寶琳見了就問道:「和誰打架了?」
「沒。」尉遲循毓不敢說自己惹惱了先生。
尉遲寶琳看了他的隨從一眼,隨從說道:「先前小郎君遇到有人搶錢,就出去追打,盜賊人多勢眾,小郎君以一敵十……」
「不錯。」尉遲寶琳倍感欣慰。
晚些父子倆一起去看望老太爺尉遲恭。
尉遲恭正在琢磨自己的丹道,身前擺放了一溜顏色各異的『藥石』。
父子行禮,尉遲恭看到了孫子臉上的青腫,就淡淡的問道:「誰幹的?」
尉遲寶琳歡喜的道:「阿耶,大郎如今出息了……今日他遇到有賊人搶錢,就以一敵十……」
尉遲循毓看了祖父一眼,發現他神色淡淡的看著自己,心中不禁一個咯噔。
老天爺,阿翁千萬別看穿啊!
尉遲寶琳覺得自己教子有方,就顯擺了許久。
「說完了?」
尉遲寶琳點頭,等著老爹誇讚自己。
尉遲恭揮手。
啪!
尉遲寶琳捂著臉,不敢相信的道:「阿耶!」
尉遲恭起身,那身形快如閃電。
砰砰砰砰砰砰!
一陣暴打後,尉遲恭又坐了回來,鼻青臉腫的尉遲寶琳問道:「阿耶,某有何錯?」
尉遲恭看了孫子一眼,「就算是盜賊,沒經過操練的,你兒子一打十也不至於鼻青臉腫。再說了,哪個盜賊這般蠢,竟然專門打臉。」
是啊!
尉遲寶琳想起了自己看到過的惡少鬥毆場面,都是拳打腳踢……
可兒子身上的衣裳卻乾乾淨淨的,這不對啊!
老子好蠢!
尉遲寶琳起身,咬牙切齒的道:「逆子!」
砰砰砰砰砰砰!
晚些,父子二人鼻青臉腫的請罪。
尉遲恭說道:「老夫打自己的兒子,你打自己的兒子,倒也有趣。滾吧。」
尉遲循毓跪下道:「阿翁,孫兒明日要去築城,怕是回家就晚了……」
「嗯?為何築城?」尉遲恭覺得不對。
尉遲循毓低頭,「今日孫兒得罪了先生。」
「可是你一人?」
「是全部。」
「幹得好!」尉遲恭吩咐道:「把老夫的馬槊拿來,明日就用這個東西去築城。」
呃!
尉遲循毓被嚇壞了,「阿翁萬萬不可,這可是殺敵無數的寶貝啊!」
尉遲恭淡淡的道:「你阿耶無能,殺不了敵,你也好不到哪去,留著何用?」
悲劇啊!
父子二人狼狽回去。
尉遲恭坐在那裡良久。
「那賈平安此舉倒是有些意思,他若是想罰學生,去清理茅廁都好過築城。」
邊上的管事好奇的道:「阿郎,難道是心軟的緣故?」
尉遲恭拿起一坨礦石,摸了摸,「那些學生以後多半是要為官的,大唐文官也得懂廝殺之道。廝殺之道為何?攻守之道罷了。攻守都是城池,不知城池是如何構築的,以後如何守城,如何攻城?」
「那個少年果真有趣。」
尉遲恭笑了笑,「大郎頑劣,把老夫的馬鞭送給賈平安。」
這是讚賞賈平安收拾學生幹得好,順帶讓他下次用這個馬鞭抽人。
賈平安拿到馬鞭時也有些懵,「這是何意?」
管事笑道:「阿郎說若是小郎君犯錯了,武陽伯只管抽。」
真夠狠的。
後世早些時候也和這個時代差不多,家長把孩子送去學校,和老師的交流能讓以後的孩子毛骨悚然。
——我家孩子頑皮,老師你儘管打,往死里打!
往死里打自然只是個表態,但家長的態度由此也能看出些端倪。
師道尊嚴!
先生盡心盡力的教,你不好生學,打不死你個龜孫!
第二天學生們就出發了。
城南有一段城牆垮塌了些,官府正動員民夫修補。
「這些人就當做是民夫使喚。」賈平安很嚴肅的道:「民夫如何幹活,他們就如何幹活。民夫吃什麼,他們就吃什麼!」
呃!
負責的官員笑道:「好說,多謝武陽伯的支持。」
能送免費的勞力來,這武陽伯果真是好人吶!
官員歡喜,等賈平安走後,就把這十餘人叫來。
「報名來。」
這是規矩,要造冊的。
當先的年輕人甩頭,灑脫的道:「李元嬰。」
「李元嬰……」記錄的文吏抬頭,「怎地這名字和滕王殿下的一樣?」
官員懵了。
「本王,李元嬰!」李人渣怒了,拍了拍腰間的玉佩。
「殿下!」官員趕緊拱手,「這個……下官萬萬不敢吶!」
大哥,若是你在這幹活,某怕是會被人罵死。
李元嬰真心不想干,但賈平安說了,這幾日要計算量,你搬運了多少泥土,你構築了多少城牆,自家計算面積來,不達標的,一律重來。
哎!
「少囉嗦,帶本王去幹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李元嬰深諳這個道理。
裝孫子而已,習慣了。
官員擦去額頭上的汗,看向第二個鼻青臉腫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竟然還扛著一根馬槊,看著一臉的生無可戀。
「尉遲循毓。」
額滴神啊!
鄂國公家的孫兒也來了?
官員的腿都在打顫。
這麼一個苦力的活計,竟然來了一群包羅萬象的年輕人。
親王、權貴子孫……
「幹活了。」
小吏一聲喊,自信滿滿的學生們混進了民夫中。
隨即他們就感受到了來自於社會的惡意。
「某的手心好疼!」
「起泡了!」
「某力大無窮,可挑東西怎地那麼難,東倒西歪的。」
「……」
今日休沐,賈平安丟下了正在經受社會毒打的學生,去許家赴宴。
……
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