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很繁華,大唐四處出擊,帶來的不只是臣服,更是帶來了許多外藩商人。
先帝時頡利可汗所部內附,其中上萬戶進了長安城,而當時長安城中的戶數不過八萬,也就是說,先帝一次性遷徙了占據長安人口八分之一的突厥人進了長安城。
還有那些留學生,以及宗教人士,加上商人,長安城中的外藩人實際上極多。
胡商經營的最多的便是珠寶店和貨棧,外加酒肆。
而新羅等地的商人也有,但人數卻比不過胡商。
賈平安帶著人進了西市,見一家珠寶店裡有爭執,就走了進去。
珠寶店裡,一個女子正在拿著東西和胡商爭執。
胡商笑的很是誠懇的道:「這是來自于波斯的銀幣,這是為了紀念皇帝陛下登基而鑄造,鑄造好了之後,會送去虔誠的祈禱,如此這枚金幣就帶著神聖的氣息,能護佑它的持有人一生平安。」
婦人拿著銀幣在猶豫。
身邊的侍女在嘀咕,大概是勸她買。
「那你猜一猜,你今日是平安還是倒霉!」
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婦人回身,見賈平安持刀而立,就福身,「敢問官人,這話何意?」
賈平安盯著胡商,「波斯銀幣多了去,什麼祈禱過,按你的說法,大唐的銅錢難道都祈禱過?神靈那麼有空,為一國貨幣祈禱……我再問一遍,你今日是平安還是倒霉。」
婦人一聽就惱了,「你這人說話好沒道理,粗俗!」
你怎麼知道的?
賈平安看了她一眼,見婦人臉上有些雀斑,三分姿色,卻因為薄怒而增添了些味道,就淡淡的道:「賈某身為百騎統領,自然不能看著這些胡商騙人!」
婦人的眼睛一亮,「你便是賈平安?」
賈平安頷首,「正是賈某。」
婦人走過來,天氣有些熱,身上香風陣陣,看著多了些嬌媚,「武陽伯說這是哄人的?」
「你自家看。」
胡商已經跪了,「見過武陽伯。」
「波斯人如今可還在?」賈平安淡淡的道:「朝中才將得了消息,波斯滅國了,大食人正在剿滅殘餘,這等銀幣哪來的庇護之能?」
胡商叩首求饒。
「罰款!」
賈平安回身對婦人微笑道:「胡商大多狡黠,夫人下次記得要貨比三家才是,若是不妥,只管去尋了市令。」
婦人面色緋紅,「多謝武陽伯。」
賈平安矜持的道:「不客氣,這是百騎之責。」
婦人的身體依過來,「天氣這般熱,武陽伯可想喝酒解暑嗎?」
我不是唐僧,你也不是盤絲洞的女妖……賈平安含笑道:「多謝夫人的好意,只是賈某還有巡查之責。」
婦人不舍而去。
包東那邊已經收了罰款,然後拿出一張紙條,「莫要說百騎罰錢私下侵吞了,這是憑據。」
胡商接過罰單,目瞪口呆。
還能這樣?
賈平安揮手,「收隊!」
他帶著人出了店鋪,包東贊道:「這一百文一半上繳,一半留著,如此咱們百騎也有了錢,兄弟們也能多弄些肉吃。」
小金庫的手法後世爛大街了,賈平安隨手拈來,不帶半分煙火氣,還得了上面的讚賞。
當然,市場方面也會巡查罰款,但卻沒有百騎這么正規。
一路巡查過去。
路過一家酒肆時,身材豐腴的胡女拉著賈平安的手臂,媚笑道:「郎君,裡面有好酒好肉。」
包東看看她的凶,忍不住問道:「可有你這等好肉?」
胡女大膽的挺挺凶,「還有更好的?」
包東眼巴巴的看著賈平安,「武陽伯……」
兄弟們都一副渴了的模樣,賈平安才將開葷,就點頭道:「進去喝杯淡酒。」
一進店鋪,幾個胡女就迎了上來,身上香氣撲鼻。
胡商販賣香料,這等女人用的也有,包東等人被卷著濃烈香風的胡女親近,頓時就色授魂與,麻了。
賈平安尋了個地方坐下,淡淡的道:「淡定!」
包東乾笑著掙脫了胡女的糾纏,坐在了賈平安的身邊,「武陽伯,那胡女的身上真是香。」
「只是普通罷了。」
這等濃香在賈平安看來就是非主流,前世那些女人的香水……不提了。
賈平安淡定的就像是個老僧,酒水上來,胡女湊過來,嬌笑著敬酒。
這不就是酒托嗎?
氣氛組呢?賈平安心中一哂,舉杯緩緩喝著。
包東被胡女纏住了,蠢蠢欲動,但還知道請示賈平安。
「武陽伯,我想去方便。」
賈平安看了一眼他身邊的胡女,「記住別用床。」
包東帶著胡女去了後面。
還有兄弟也去了。
後面頓時各種動靜傳來。
賈平安淡定的喝酒,但腦海里全是高陽的柔膩。
那胡女見他冷淡,就起身去尋凱子。
晚些包東回來,一臉震驚,「幸虧武陽伯提醒,否則我便吃了大虧。」
他看著賈平安,心想武陽伯雖然沒去,卻知曉床上的情況,這……
難道武陽伯是個悶騷?
「武陽伯可是去過……」
賈平安搖頭。
他不屑於撒謊,後世那些老司機經常跑長途,時常在那等路邊的小旅館裡吃飯休息,但凡有些潔癖的都寧可睡駕駛室,不肯在那床上睡覺。
隨後眾人出來,賈平安覺得時辰差不多了,就準備去求見阿姐。
見到武媚時,她帶著李弘迎了出來。
「叫舅舅。」
李弘邁著小短腿,一彈一彈的,嚷道:「舅舅,舅舅!」
小子看著挺精神啊!
賈平安笑著蹲下。
武媚一怔,旋即就鬆開了手。
李弘走的有些慢,而且步履不穩。
賈平安伸手,等他過來時一把抱起,笑道:「很沉,可有咳嗽?」
他最擔心的便是李弘如歷史上那樣得了肺結核。
武媚搖頭,賈平安心中歡喜,「果然是個健壯的皇子,不過阿姐,孩子不能這般寵溺。」
邵鵬見他抱起了李弘就使眼色,示意你這般太那個啥了。
賈平安視而不見。
周山象經常帶著李弘,所以不滿的道:「並未寵溺皇子。」
賈平安把李弘放下,說道:「皇子兩歲多了,走路卻依舊不穩當,可見你等平日裡抱的太多,少了走路磨練。」
周山象不服氣的道:「可皇子的腿還軟呢!」
賈平安看了她一眼,心想這個女人難道是因愛生恨了?
「兩歲多的孩子該走路了,邊上護著就是,慢慢就穩當了。什麼都不能做……你去民間看看那些孩子,兩歲多的走路可利索?」
周山象還想辯駁,武媚笑道:「便聽平安的,明日起讓五郎多走走。」
賈平安見她穿的寬,就問道:「阿姐,你……」
邵鵬得意的道:「昭儀有孕數月了。」
「恭喜阿姐!」
這個是老二李賢吧?
武媚笑道:「希望是個女兒吧。」
她的長女夭折了,至今提及依舊黯然神傷。
賈平安勸了她幾句,隨後說了自己的法子。
「阿姐,我想了個法子……大唐開國有賴於許多功臣,那些功臣大多凋零,人去了,可情義卻不能去!」
武媚的眼中迸發出了異彩,「人去了,情義不能去。」
她笑吟吟的過來,伸手。
賈平安微微低頭,武媚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你果然是長進了。」
下午李治來了,見周山象在邊上躬身,緊張的保護著走路的李弘,不知怎地就想到了老母雞。
「阿耶!」
李弘走的不大穩,李治含笑看著,先是負手而立,慢慢的彎腰,伸出雙手。
他抱起了孩子,笑道:「五郎看著頗為精神,可見你教養的好。」
武媚說道:「若是能養大些再送走……」
皇子大一些就被弄走了,這是規矩。
「先帝後來把朕和兕子帶在身邊教養……」
先帝破例了!
這是李治的含糊回應。
二人進去坐下,武媚叫人加了一盆冰,慢慢的就多了涼爽之意。
「臣妾有孕在身,倒是不敢貪涼。」
「少些也無礙,不過此處潮熱難受。當年先帝營建大明宮,高祖皇帝駕崩後便停了。朕在想……等國中無事,錢糧寬裕了,便再修大明宮。」
李治的身體不大好,最受不了潮濕。但要營建一個全新的宮殿群靡費巨大,一時間他也不能決斷。
「宇文愷用六爻之說來營建長安城,堪稱宏偉,可太極宮終究地勢凹陷,潮濕令人難忍。」武媚倒是能忍耐。
她見李治頗為疲憊,就緩緩說道:「前朝之事想來紛擾,那些臣子能體諒的不多。臣妾在想,追贈之事……」
李治的眉間多了不悅,「此事宰相們卻不肯,朕若是硬著來,多半會鬧開。」
他覺得武媚有些執拗了,急功近利。
武媚含笑道:「陛下,大唐立國多年,如今國勢蒸蒸日上,讓人不禁遙想當年的那些開國功臣。那些功臣大多都去了,如今朝堂上也難看到……人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可陛下卻不是那等薄涼之君。」
李治開始時神色淡淡的,聽到這裡時,不禁握住了武媚的手,笑道:「果然是朕的好幫手!」
若是沒有玄武門之變的話,那些開國功臣依舊能風光無限。可一朝變化,秦王登基,漸漸的換上了自己的一系人馬,如此開國一系的老臣們只能黯然收場。而如今的朝堂上是長孫無忌一系的人馬占據上風,老一茬的功臣們大多去了,子孫也頗為慘澹。
阿弟果然是好主意!
武媚輕聲道:「如今朝堂之上忠心的不多,他們蔑視帝王。陛下雖有心,可卻力有未逮,若是能追贈老臣,那些老臣的子孫如何不感激零涕?」
李治已經想到了這個手段的許多好處,「那些開國老臣的子孫雖看似不起眼,可手中卻握著無數人脈,更是有許多勢力在身後……追贈他們的父祖,如此朝中那些人便會多了對手。」
對手的對手是朋友,這一下李治就無中生有般的弄到了一幫子朋友。
他看著武媚,眼中多了柔情,「你阿耶加進去就是了。」
武媚微微一笑,「辛苦陛下了。」
這個女人堪稱是賢內助,卻這般謙遜……李治拍拍她的手背,起身道:「明日朕便把此事拿出去商議。」
等他走後,武媚嘆道:「這些話我能說,平安卻不能說。」
……
帝王無情,這一點賈平安深切的體會到了,所以有了主意他只能和阿姐說。若是建言……你這把刀竟然有想法了?
明靜拿著一枚異國的首飾在陶醉,程達在邊上看著消息,一臉深沉。
三巨頭中,就賈平安一個正常人。
我太難了!
三人就這麼各玩各的,直至下衙。
「回家!」
程達起身,「這又過了一日,哎!愜意。」
等你再過十年就不會覺著愜意了,而是恐慌的看著時光流逝,想留都留不住。
明靜收了首飾,「你又白活了一日。」
這個女人現在頗有些毒舌的意思,程達被梗的想懟回去,「明中官回到宮中,想來這一夜也是白過了。」
這話懟的不錯,不過賈平安卻微微搖頭。
明靜起身,淡淡的道:「你以為宮中就這麼無趣?宮中我也有朋友,晚上一起閒聊,而你……」
程達得意的道:「我晚上有娘子。」
你只能望女興嘆。
明靜皺眉看著他,「我先前聽說你和誰打聽補腎的方子?」
男人什麼都能不行,就是這個不能!
程達瞬間萎了。
出來後,程達問道:「武陽伯你每每能讓明中官暴跳如雷,為何我不能?」
賈平安仔細琢磨著,程達眼巴巴的等著答案,好在以後懟回去。
賈平安搖頭,「我的法子你學不來。」
程達已經受夠了明靜的尖牙利齒,「再難也學。」
賈平安牽著阿寶,指指自己的臉。
程達覺得自信心遭受了一萬點暴擊,「武陽伯,你是說俊美?」
「不不不!」
賈平安搖頭,「你還是淺薄了。人俊美只是剛入門,這個世間雖然也看臉,可一張臉看來看去,終究會厭倦。」
程達的心中又湧起了希望,「那是什麼?」
「才華。」
賈平安淡淡的道:「你若是有我這等張口就是錦繡文章的本事,明靜定然會對你另眼相看。」
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程達:「……」
我長相普通,才華普通,手段也普通,難怪明靜會懟我。
人潮人海中,程達倍感孤獨。
賈平安一出去就被李元嬰蹲點了。
「滕王這是……」
這才一年多沒見面,李元嬰竟然從玉樹臨風變成了老豬飛天。
李元嬰拱手,微胖的臉上洋溢著歡喜,「聽聞先生歸來,本王激動萬分,卻想著這兩日不好打擾,這不,今日才來請先生飲酒。循毓!」
「在這呢!」
邊上的尉遲循毓在人潮中奮力擠了過來,回頭罵道:「誰掐了耶耶的屁股?」
「好了。」賈平安叫住了他,「不是摸就好。」
頓時尉遲循毓渾身顫慄,「先生,你莫要嚇我。」
「我嚇你作甚?」賈平安指指人渣藤,「你問問滕王。」
李元嬰一本正經的道:「我就喜歡摸,不過從不摸男人。」
尉遲循毓拱手,「我錯了。」
三人一路溜達到了平康坊中,李元嬰從容的道:「不知先生喜歡哪家的女子……循毓啊!上次咱們去的哪家,玩的頗為奔放的,先生可會喜歡?」
尉遲循毓就差流口水了,「哪家的女子火辣,大膽,非常之大膽。」
「大你妹!」賈平安知曉那種地方的混亂,「去正經地方。」
所謂的正經地方就是作風正常的青樓。
「那去……明月樓吧。」
尉遲循毓一臉老嫖客的淡定。
這娃被人渣藤帶壞了,若是尉遲恭覺得不對,李元嬰最好一路逃出長安,有多遠跑多遠。
進了明月樓,三人要了個包間。
「女人先不要。」
酒菜上來,三人緩緩吃著。
「這一年多,那些生意做的風生水起,陛下多次誇讚。」李元嬰舉杯,「多謝先生。」
走私生意做到這個份上也算是前無古人了,賈平安笑著問了些情況,李元嬰一一說了。
他看著頗為躊躇滿志,從容不迫,顯然是對自己目前的人生狀態頗為滿意。
可賈平安看重的卻是走私商人打探消息的渠道,但總不能這般赤果果的說出去,讓李元嬰為百騎出力。
他微微一笑,舉杯邀飲,然後緩緩說道:「你如今這般模樣我見了頗為欣慰,不過花無百日紅……」
李元嬰依舊從容。
這個人渣,要怎麼才能讓他心甘情願的為百騎做事呢?
人渣藤最怕的是什麼?
是被皇帝厭棄,當做夜壺或是馬子。
「此事你覺著別人可能做?」
李元嬰和尉遲循毓不過是統籌監督一下那些走私商人,沒啥技術含量。
李元嬰笑道:「此事倒是不難。」
賈平安微微一笑,但眉間卻帶著隱憂之色,「我就怕的是不難。」
「為何?」
「此事既然不難,若是哪日陛下想換個人來管,你該如何自處?」
是啊!
李元嬰是宗室長輩,但卻是皇帝眼中的人渣,若是哪日他想到了,想把這個人渣弄走,換個人來管著走私的事兒,比如說尉遲循毓。
那本王還有啥?
李元嬰不蠢,但從小就是小透明般的活著,個人榮辱和安慰就在帝王的一念之間,最怕在皇帝的眼中沒了利用價值。
他面色慘白,拱手,「還請先生指點。」
「哎!」
賈平安嘆息一聲,「要想被陛下看重,你得與時俱進,不斷進步才是。」
這事兒他不好主動提出來,所以在瘋狂暗示。
果然,李元嬰問道:「如何進步?本王管著此事,就是走私罷了,還能進步?」
好,李元嬰被轉悠到了這個思路上。
賈平安笑道:「為何不能?」
李元嬰拱手,「先生救我!」
我不是諸哥,你也不是劉備……賈平安裝作冥思苦想的模樣,突然一拍案幾,「有了。走私走私,定然會和對方的商人接觸,更有可能進出對方境內,這一點可供利用。」
李元嬰有些興奮。
「百騎在外藩打探消息,只需安插人手進去,就能打探到不少消息。陛下那裡你主動提一下,這便是忠心耿耿,一心為了大唐!」
先生果然是一心為我謀劃,這等情義我要如何才能報答……李元嬰感激零涕,舉杯,「多謝先生。」
這可是你主動的,和我無關!
賈平安覺得自己有成為魔鬼的潛質,蠱惑人心,忽悠眾生。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