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有不臣之心。」
皇帝很憤怒。
四個宰相死氣沉沉的。
皇帝有些惱火。
但他也知曉契丹無法讓這些見多識廣的宰相們動容。
一個契丹而已,等造反了再說。
這就是大唐目前的態度。
皇后覺得宰相這般敷衍皇帝很沒品,「突厥起兵……」
瞬間四個宰相都抬起頭來。
精神來了!
皇后緩緩說道:「不可能吧。」
皇帝給了她一個讚賞的目光,說道:「此事不好興兵。」
許敬宗點頭,「無故興兵會引發那些部族心中不安,特別是奚族,奚族與契丹交好,這便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李勣說道:「如此可派了使者去。」
「英國公所言甚是。」
皇帝覺得這是最好的手段,「可令使者前去查探威懾,若是要起兵,那便起吧,隨後滅了就是。」
漢唐對待異族就是這個尿性:聽聞你要造反?趕緊,趁早,馬上!
多番鼓勵後你還不動就要罵人了。
——甘妮娘,你究竟動不動手?再不動手耶耶就來了哈!
而到了大宋就變樣了。
啥?
草原有部族對咱們不滿?趕緊,趕緊帶著賞賜去,另外……封賞,馬上封賞!
到了大明就好多了,從朱元璋到朱棣,把草原異族打爆了。隨後子孫雖說不爭氣,但好歹也在一直打。
一直在邊上沒吭聲的太子突然給了皇后一個眼色。
隨後一張小紙條就遞了過來。
這等小動作自然瞞不過皇帝。
他看了皇后一眼,見她好像是惱火的模樣。
「陛下。」
皇后抬頭,「平安主動請纓前去契丹。」
這後門都開到太子這兒來了。
李勣一臉糾結。
有事兒你進宮啊!或是上奏疏,竟然走太子這條線,嘖嘖!
回頭小心挨抽!
時光流逝,李勣漸漸沒了那些雄心壯志,只想穩住朝堂,安全下課。
但他之後誰能來主持朝堂?
許敬宗,李義府,上官儀……都不能,這三人都沒有主持朝堂的威望。
他看了皇帝一眼,知曉在自己之後,再不可能出現一個威望如此的宰相了。
皇帝點頭,「也好。」
……
「我才將毒打了士族豪強們一頓,他們正在四處尋地方出氣,我這麼往北邊一溜,多少人想吐血。」
賈平安很是幸災樂禍。
狄仁傑喝了一口茶水,「你不是想遁去,別人都會以為你是想遁去,可我卻知曉你巴不得和士族來一場。」
王勃在邊上伺候,聞言問道:「為何?士族龐大……先生難道不懼嗎?」
狄仁傑抬頭看著他,「你依舊沒長進。士族再大,可軍隊在誰的手中?」
王勃恍然大悟,「他們不是關隴,關隴執掌兵權這才能改朝換代,帝王也得低頭。士族手中無兵權,他們能作甚?」
「文!」
賈平安拎著自己的小茶壺,覺得鬍子再長些就能退休了。
王勃一怔,「關隴走武,他們走文。」
「對。」賈平安就著壺嘴滋了一口茶水,「他們的優勢就在於人多勢眾,而且那些人大多為官,輔以龐大的田地生意,以及龐大的隱戶人口,已然是尾大不掉。」
「但他們也無法顛覆王朝。」
王勃敏銳的發現了這個問題,「如此士族就能和帝王和平相處。」
「是啊!」
賈平安說道:「也就是因為如此,士族官員才能宦途順暢。你再看看關隴那些人,如今落魄的。」
晚些他被招進了宮中。
「給你一百騎。」
皇帝很是和顏悅色。
「此去就當是散心。」皇后叮囑著。
「哦!」
賈平安很老實的應了。
「若是發現不對就回來,令人快馬報信,朕再調遣大軍鎮壓。」
看看,這個真的和旅遊沒啥區別了。
賈平安應了。
隨後他去了修行坊。
「青衣!」
「誰?」
范穎出了房間。
此刻他身穿道袍,腳下芒鞋,手中還多了個拂塵。
「趙國公!」
范穎見到賈平安不禁雙眸發紅。
「老夫如今每日都去百騎,還操練什麼……老夫大把年紀了還折騰……」
賈平安,你特娘的改名叫做賈缺德好了。
「趙國公!」
魏青衣出來了。
賈平安招手:「有些機密事。」
魏青衣自然而然的走過來。
「青衣!」
范穎呼喚。
「我沒事。」
魏青衣回首,隨後跟著賈平安出去。
「當年在終南山時,我……大概是十歲吧,就一個人滿山轉,曾經一次進了個山洞,三個時辰沒轉出來……」
魏青衣說的很輕描淡寫。
賈平安問道:「那時候老范……就是范穎沒管?」
魏青衣平靜的道:「他那時候時常和人賭錢,一賭就是好幾日。」
賈平安沉默半晌。
「賊精神!」
前世他下半日圍棋都會頭痛,賭錢連續賭好幾日竟然沒事兒,真的好精神。
二人在小巷子裡轉悠著。
左前方有屋子凸出占道,小巷本就不寬敞,這一下連車都沒法進出了。
「違章!」
這一刻賈平安想到的是成立一個全新的部門,掃蕩這些違章建築。
「何事?」
魏青衣就背靠違章建築問道。
「昨日百騎來報,遼河那邊發現了些祥瑞。你知曉的,我從不贊同什麼祥瑞,可陛下那邊……哎!」
賈平安唏噓道:「陛下說什麼好歹去看看,別人他不放心,你可懂?」
魏青衣點頭,「你仇人太多,就算是把傳國玉璽給你,你也只能看著,但凡露出來,那些上等人就能把你圍毆致死。」
「是啊!」
賈平安苦笑,「我並不想去,可百騎說了,那遼河中竟然夜裡反光,咱們的人發現了,就悄然稟告。他們擔心夜長夢多,你知曉的,那地方亂,契丹等部族在那裡狩獵,還會搶人……」
魏青衣的身體微微後仰靠在違建上,「夜裡反光?」
「對!」
這妹紙經常大晚上不睡覺跑曲江池裡去轉悠,好像還下去洗澡,可見有這個癖好。
投其所好!
賈平安很認真的道:「其實你知道的,我上有老……下有小,妻兒一堆,我就擔心那反光的東西厲害,鬼神什麼的,我怕這個。」
「鬼神從不可怕。」魏青衣補充道:「若是有的話。」
「你看你都有半仙的模樣了,我這個……一介凡人,這不有些心虛。」
賈平安搓搓手,「要不……想請你跟著去一趟,好歹看看那所謂的祥瑞是咋回事。」
皇帝太摳門,竟然只給了一百騎。一百騎能做什麼?
皇帝說大唐一百騎兵能護著你殺出可能的重圍。
可我從來都沒想過跑路啊!
魏青衣微微皺眉,「河中反光,莫非是有巨石?」
「沒。」
賈平安說道:「海河中就算是有巨石,經年累月也被泥沙給覆蓋了。」
從沒見過大江大河的魏青衣皺眉,「山間的有。」
山間的小溪中大石頭不少,許多光潔如玉。
曲江池裡也有。
賈平安一時間竟然沒法解釋了。
你和一個沒見過大江大河的女人解釋下面全是泥沙……她不信啊!
「哎!大江大河中的泥沙多著呢!我見過。」
聲音是從違建那裡傳來的,就在魏青衣的側面。
腳下一動,魏青衣就輕盈的飄到了違建的上面。
違建的側面此刻多了一條縫隙,竟然是窗戶。
窗戶後面露出了一張油膩的胖臉。
「我說你們說了半晌,徑直去水渠看看不就得了?水渠下面的石頭早就被泥沙蓋著了,何況大江大河。」
是哈!
魏青衣輕鬆的飄下來,油膩男咋呼一聲,「還是個美人呢!去,只管跟著這個好漢去,這人我一看就穩靠,只管去。」
魏青衣伸腿。
呯!
窗戶關住了,油膩男的聲音也沒了。
「我去!」
……
視線內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唯有兩行車轍看著是黑的,一直延伸到天盡頭。
百餘騎在這等情況下緩緩而行。
賈平安看了左邊的魏青衣一眼,這妹紙看著依舊雲淡風輕。
大腿不痛?
沒磨破皮?
魏青衣看了他一眼,「原先我經常往來於終南山和長安城之間,每次都是快馬。另外,原先我也曾去訪道……」
這個大概就相當於後世女驢友,還是獨來獨往的那種。
賈平安自問都沒她這等勇氣和本事。
慚愧。
「嘿嘿!」
身後傳來了笑聲,聽聲音就不正經。
「滕王。」
副使李元嬰應道:「在。」
此次不知皇帝處於什麼目的,竟然把他丟到了使團里。
賈平安指指前方,「我覺著該到了,你帶些兄弟去看看。」
李元嬰楞了一下,「前面是饒樂都督府……過了才是松漠都督府。」
「我累了,想在饒樂都督府歇個腳。」
李元嬰暗自叫苦,就帶著十名騎兵前出。
身後的賈平安在低聲說,「這裡就是後世的京城……再過去就是饒樂都督府,祖先一路披荊斬棘,為我們爭取了偌大的生存空間……」
李元嬰自然不知曉自己眼前的土地在後世寸土寸金,不,是寸土寸鑽石。他若是知曉馬蹄下的一小塊土地能讓一個人此生衣食無憂,大抵會發狂。
大唐在邊疆地區施行的是羈縻政策,所謂羈縻就是你必須要臣服於我,但你的部族依舊由你統領。
奚族便是其中的一個部族。
……
寒冷的冬季,沒有什麼比堅固的屋子更讓人感到溫暖。
屋子不小,中間燒著一個火堆。
李匹帝坐在火堆邊上,微紅的臉帶著些油光,偶爾抬眸,眸子裡的野性讓人心驚。
作為大唐饒樂都督府的都督,他還是奚族的統領。
下面就是奚族五部的首領,也是大唐封賞的五州刺史。
阿會部的首領伸手在火堆邊上烤著,「阿卜固說了,大唐如今和吐蕃爭鬥,這便是咱們的機會……」
「可他們剛掃蕩了遼東。」
處和部的首領眼中多了貪婪之色,「遼東三國蕩然無存,據聞大唐還渡海滅了倭國,堪稱是無敵。阿卜固是想尋死嗎?」
阿會部的首領抬眸,手無意識的在火堆邊上來回晃動,「阿卜固說大唐固然滅了遼東三國和倭國,可這幾戰打下來他們也損失慘重。此刻吐蕃和突厥正在虎視眈眈,大唐無暇他顧,正是咱們的好機會。」
處和部的首領微笑,「他想如何?」
「你早已知曉,何必再問。」阿會部的首領不滿的道:「咱們若是和契丹人聯手,就能割斷了大唐北方的聯繫,哪怕是他們的遼東也只能渡海往來。若是他們逼人太甚,咱們就乾脆進攻遼東……」
處和部的首領微微皺眉,「可營州有唐軍。」
「滅了就是。」阿會部的首領獰笑道:「滅了營州,咱們就能窺探遼東。大唐在遼東的統治並不穩妥,他們不斷在移民,可太慢了,如今遼東依舊有不少高麗人百濟人,乃至於新羅人。若是咱們在遼東攪一番,大唐會如何?」
「他們會哭!」
「哈哈哈哈!」
眾人都看向了默然的李匹帝。
李匹帝乾咳一聲。
他看看眾人,緩緩說道:「看看吧,等開春看看。若是牧草好,咱們就跟著試試。」
眾人不解。
李匹帝張口。
he~tui。
一口濃痰吐進了火堆里,嗤拉聲不斷。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溫水,愜意的嘆息,「牧草好,就算是唐軍來了,咱們的牛羊膘肥體壯,怕甚,大不了全數遷走。」
從他接任後,奚族就不時反叛,隨後就是安撫,再反叛,再安撫……
每一次奚族都能獲得更多的利益。
眾人不禁都笑了起來。
「若是成功了,咱們說不好還能在北方建立一個龐大的部族,就和匈奴、突厥一般。」
李匹帝放下水杯。
「有馬蹄聲。」
在這等時節,基本上沒急事不會這般疾馳。
馬蹄聲在屋外停住,接著一個將領推門進來,零星雪花被寒風席捲了進來,旋即被熱氣鼓吹爬高,飄飄蕩蕩的……
將領說道:「發現了大唐的使者,說是什麼宗室皇子。還有十名騎兵。」
「使者?」
眾人面面相覷。
阿會部的首領問道:「不會是走漏了消息吧?」
李匹帝搖頭,「咱們經常反叛,大唐早就習慣了。多半是長安聽到了風聲,所以派了使者來安撫,帶了來,說不得此次我還能娶個公主,哈哈哈哈!」
已經和大隊脫離了十日的李元嬰來了。
他面色發青,雙手縮在袖口裡,哆嗦道:「還有多遠?」
他們的周圍是百餘騎兵,雖然人數占優,但這百餘騎兵卻如臨大敵般的緊張。
而那十名大唐騎兵神態從容,若非此行的性質是使團,弄不好有人就敢挑釁。
帶路的將領回身道:「馬上到。」
身邊的通譯低聲道:「此人說自己是宗室子,可看著滿臉油膩,莫非有假?」
將領也頗為狐疑,不斷回頭看看李元嬰。
看本王作甚?
身邊的騎兵低聲道:「大王,要小心他們突然動手。」
「動手?」李元嬰的腿顫抖了一下,「本王不怕。」
騎兵贊道:「大王果然是悍勇。不過無需擔心……」
李元嬰心中一喜,「若是動手,可能殺出去?」
瞬息騎兵的眸中全是自信,「就算是死光了,咱們也能弄死這裡的九成奚人。」
這裡百餘騎兵,加上外圍稀稀拉拉的數十騎兵。
也就是騎兵認為兄弟們能以一當十。
李元嬰的臉微微一顫,「好,好啊!」
從此他的腿就抖個不停。
「他看著有些緊張。」
通譯不斷回首觀察李元嬰的情況。
將領冷笑,「他為何緊張?莫非是騙子?」
通譯搖頭,「騙子不能。至少那些騎兵不像是騙子。」
將領回頭看了一眼,眸中多了些忌憚之色,「那些騎兵看著毫無懼色,雄壯……自信,應當就是大唐騎兵。」
這是天下獨一份的自信。
通譯心中有些發酸,「咱們的也不差……」
一隊騎兵從前方迎來,那灰撲撲的甲衣,有些舊的兵器,加上灰頭土臉的軍士……
再回頭看看那雄壯的大唐騎兵。
「哎!」
通譯嘆息一聲。
「文書何在?」
打頭的是個官員,在馬背上盯住了李元嬰。
文書?
「本王乃是副使,文書在正使手中。」
李元嬰一直不理解皇帝把自己丟進使團的用意,剛開始他覺得這是一次很美的旅行,但一路被凍成了狗。
「副使?」
官員眸色一冷,「正使何在?」
騎兵們緩緩逼近。
嗆啷!
拔刀聲不絕於耳。
長刀不可怕,可怕的是長槍。
周圍長槍如林,漸漸逼近。
李元嬰深吸一口,「想動手?」
官員在盯著他,「正使何在?」
李元嬰笑道:「本王不知。」
這一刻他忘掉了畏懼。
官員舉手,騎兵們一步步逼近。
越來越近了。
李元嬰拔刀,心中哆嗦了一下,喊道:「他們膽敢動手就殺了!」
一直不動的大唐騎兵們拔刀。
嗆啷!
十把橫刀!
刀光閃爍。
沒有人畏懼。
沒有人緊張。
李元嬰長笑道:「奚人想滅族嗎?來,只需殺了本王,長安的陛下就算是把府庫打光了也得把你等斬盡殺絕!」
官員的手紋絲不動。
周圍的騎兵在逼近,長槍已經快臨身了。
有人突然楞了一下,「看左側!」
眾人齊齊偏頭看去。
就在左側兩百步開外的一個小山包上,剛衝上來一騎。
「果然,奚人心懷叵測!」
一直在側翼跟著李元嬰的賈平安策馬衝上了山包。
他回頭,「大旗上來!」
段出糧舉著大旗沖了上來。
紅色的大旗下,賈平安淡淡的道:「跟著我!」
阿寶長嘶一聲,接著衝下了山包。
段出糧緊緊地跟隨在後面。
噗!
風猛地吹動了大騎,上面的唐字來回招展。
「是誰?」
官員眸子一縮。
數十騎兵跟隨衝上了山包,接著一瀉而下。
馬蹄聲如雷,可更讓官員忌憚的是他們這裡有數百騎,而對方數十騎卻毫不畏懼,氣勢一往無前。
他回頭問道:「是誰?」
李元嬰笑的很是幸災樂禍,「趙國公。」
「賈平安?!」
李元嬰緩緩看去,數百奚人皆面無人色。
……
月底最後一天,誠懇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