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江南,馮智戴似乎更有話題,興致勃勃地講起了嶺南的風土人情,山川名勝。
順便,馮智戴也把和大盈庫的合作讚揚了一番。不管是白糖產業,還是胡椒基地,更有今年鏡子的海貿。
「共利共贏嘛,馮兄不必如此誇讚。」徐齊霖笑道:「這是某向來的主張,馮兄應是心中最清楚的。」
馮智戴連連點頭,說道:「正是如此,某對齊霖的經營欽服備至。此番前來,還是有求於齊霖。」
徐齊霖知道要說到正題了,便笑著說道:「馮兄不必見外,說求太客氣了。有話自管講來,某能做到,絕不推辭。」
馮智戴端起酒杯敬了一下,說道:「敢問齊霖,這棉花在嶺南能否種植啊?」
能啊,那太能了。你不認識黃道婆吧,那就是在海南跟黎族人學的棉紡,後來在松江發揚光大的。
徐齊霖抬頭看著馮智戴,卻沒有馬上回答。
按照徐齊霖的設想,明年把棉籽全在河西種植,數量比今年要多上幾十倍。但要向全國推廣種植,棉種卻還是不夠,要到高昌去收購。
也就是說,要到後年再種一季,才具備向其他地方輸出棉籽,推廣種植的條件。
算下來,哪怕是三年或五年的時間,想在全國推廣,也面臨著棉籽不足的困難。
棉花的暴利是眼見的事實,那些前來河西租地種植的權貴富豪就是衝著棉花來的,要可勁兒地種,徐齊霖也是滿足不了。
馮智戴突然問起嶺南種棉花,徐齊霖不得不謹慎對待。
因為,李二陛下已給他下了諭旨,棉籽不准買賣,都要控制在大盈庫手中。在河西的糧棉種植比例,也要嚴格控制。
雖然棉花能掙大錢,可糧食依然是國家穩定的支柱,河西也還是要供應西域駐揮的後勤基地。
所以,徐齊霖也下了官府文件,不管是自家的土地,還是租的,糧棉比例至少要保證六四開。
根據田畝和產量的計算,六四開的種植比例,不僅能保證河西糧食的自給自足,還能向西域輸送近百萬石,也就滿足了李二陛下的要求。
其實,規定糧食作物和經濟作物的種植比例,是必須實施的政策,是保證社會穩定的重要措施。
在河西先施行,也有李二陛下考察摸底的意思。等到向全國推廣種植的時候,也好有個依據。
口中食,身上衣,這是社會穩定的兩大基石。而吃食,卻要比衣服更重要。
馮智戴見徐齊霖沒說話,笑了笑,伸手端壺給徐齊霖倒上一杯,說道:「想必朝廷另有規劃,某倒是讓齊霖為難了。」
徐齊霖眨巴著眼睛,半晌才嘿然一笑,說道:「實不相瞞,朝廷對棉花種植確實有規劃。但馮兄所問的,卻不在此列。棉花嘛,在嶺南可以種植。」
馮智戴稍微鬆了口氣,舉杯再敬,說道:「不知這棉花要放開種植的話,需要幾年時間?」
徐齊霖撓了撓頭,說道:「這個,某卻不知。在某算來,少說也要三五年吧!」
停頓了一下,他反問道:「馮家有意在嶺南植棉?憑耿國公的名頭,上奏朝廷即是啊!」
馮智戴苦笑搖頭,說道:「齊霖有所不知,此時非彼時,家父生恐朝廷見罪,哪敢再向棉花伸手。」
徐齊霖疑惑地問道:「這是為何,馮兄請詳說。」
馮智戴嘆了口氣,悶下一杯酒,才把請奏在廣州設立市舶司被三次拒絕,弄得馮家疑神疑鬼、心神不寧的事情講了一遍。
「馮家乃大唐忠臣,請設市舶司也出於至誠,奈何陛下再三不允——」馮智戴很是苦惱的樣子,「不知其中利害,讓馮家不得安心啊!」
嘿,還有這樣的事兒呀!送禮送不出去還挺難受,拒禮清廉的李二陛下又是怎樣的心思呢?
徐齊霖捻著酒杯,陷入了沉思。
設立市舶司,這是很正常的事情。皇帝連這點威權都沒有,那還算是大唐嘛?
但李二陛下沒有準奏,可能是出於穩定的需要。出動大軍征伐高昌,自然不希望別的地方出什麼事情。
在李二陛下看來,征伐高昌明年就能完事,在廣州設立市舶司晚上一年,影響不大。
可區別對待卻讓馮家忐忑不安,李二陛下越是拒絕,老馮就越是琢磨這裡面有事兒。
懷疑自家的忠心,懷疑自己是在試探,擔心准奏之後自家會造反,朝廷還沒準備好鎮壓?
出現這種情況,其實也不意外,都是沒學會徐齊霖的換位思考造成的。
李二陛下有自己的想法,馮盎也有個人的心思。本來沒啥事兒,可誤會就在胡思亂想中產生了。
這特麼的誰也不怪,要怪就怪人的心思太複雜,最難揣摩。
熟知歷史的徐齊霖,知道馮盎多半是忠心,造反是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可李二陛下不知道呀,管你是真忠還是假意,拖上一年最保險。
馮智戴遠地兒跑來,棉花只是個由頭,真實的意圖卻是想從徐齊霖這裡得到些消息。畢竟他在京城,雖是大撒錢財、廣結善緣,可卻沒有結交到哪個重臣。
當時的人們地域歧視還是很重的,馮家堪稱南霸天,可卻和胡人一樣被稱為「胡越」,野蠻不開化的篾稱。
連許敬宗嫁女入馮家,還被人戳脊梁骨,罵他貪圖「酋長」的彩禮。看見沒,什麼南霸天、耿國公,在人們眼裡,就是個「酋長」。
而徐齊霖卻沒有這種觀念,與馮智戴相處也是親近隨和。更重要的是,徐齊霖深得陛下信重,有些事情,他更懂陛下的心思。
被馮智戴的又一聲嘆息喚回了思緒,徐齊霖覺得這事兒吧,好象也能解開,就是需要個中間人。
想到這裡,徐齊霖開口寬慰道:「馮兄不必愁惱,這事吧,肯定有解決之道。陛下絕無疑國公之意,國公也是赤膽忠心……」
「如何解決,還望齊霖教我。」馮智戴眼睛一亮,好象就等著徐齊霖這句話似的,急不可待地追問道。
「這個——」徐齊霖沉吟了一下,說道:「待某三思,認真考慮後再給馮兄答覆。」
馮智戴略有點小失望,便好歹還不算徹底失望。調整了下情緒,與徐齊霖把酒言歡,暫把此事放下。
反正得在甘州過完年再走,又是住在徐齊霖府中,還怕得不到他出的主意?
……………
在廣州設立市舶司,等於把關稅收歸國有,絕了馮家的一大進項。
對於馮盎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封疆大吏,李二陛下肯定是安撫為上,也就是給馮盎適當的補償。
可這個補償卻不好拿捏,人家已是國公,家資豪富,從官階到賞賜,都很令李二陛下感到頭痛吧?
而馮智戴提到了棉花,卻給了徐齊霖一個靈感。早晚要推廣種植,何不先給馮家幹上兩三年,利潤就作為收回關稅的補償,兩全其美呀!
本來徐齊霖就想著把棉紡產業作為出口創匯的支柱之一,馮家就在廣州,可謂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
也就是說,徐齊霖除了棉花種植外,還會在紡織技術上與馮家共享,織造出品種多又精美的布匹,通過海貿讓馮家獲取暴利。
這個進項抵那個進項,看似是手套換兜子,但性質卻迥然不同。
馮家把關稅大權交還朝廷,這是理所應當。誰讓你是大唐的臣子呢,把著不交豈不是篾視朝廷威權?
馮家能過棉紡出口獲取暴利,這也是理所應當。沒偷沒搶,正當經營,這錢賺得也心安不是。
而且,這棉紡產業是個長期而穩定的進項,不同於一次性的賞賜,或許更能讓馮盎滿意。
對於朝廷來說,這般處置並沒有失去什麼。既收回了關稅,增加了財政收主,又安撫了馮盎,可謂惠而不費。
徐齊霖就本著這個思路,連夜寫了個長篇奏報,第二天便派人以加急的方式送往長安。
當然,徐齊霖還告訴了馮智戴,讓他安心等上幾天。至於奏報中的詳情,卻是不予告知。
馮智戴稍微安心下來,由徐齊霖派人當嚮導,四處遊逛,好好領略了一番地方風物。
現在的甘州,與大唐各地一樣,也實行宵禁制度。但在城外的商貿區,卻沒有這個限制。
隨著甘州特產的名聲愈發響亮,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內地商賈前來交易。鏡子、絲綢、瓷器、茶葉等緊俏物資的配給,也使胡商趨之若騖。
高昌雖然封閉了道路,也只是北道中斷,但絲綢之路並未完全斷絕。
走西域的商賈可以走南道和中道,南道翻越險峻的阿爾金山、中道則穿越羅布泊無人區。
伴隨著巨大的利潤,艱辛和危險在絲綢之路上也是司空見慣,但錢財的誘惑,並未使冒險的商賈為之減少。
一面鏡子不用運到歐洲,只在大食便賣出了五六十兩黃金,還是小的玲瓏鏡。即便是在西域的于闐、疏勒、龜茲等國,鏡子也能掙到翻倍。
而鏡子最大的優勢是體積小,隨身攜帶個十幾面玲瓏鏡都不成問題。這個優勢再加上暴利,一下子使鏡子成了胡商爭搶的最大商貨。
徐齊霖多鬼呀,光買鏡子可不行,咱得搭配著來。或絲綢,或瓷器,或茶葉,你得買夠規定的數量,才賣給你平價鏡子。
可即便如此,胡商依然熱情高漲。搭配的也都是緊俏商品,運到中亞不愁賣,到了歐洲更是瘋搶,就是要多準備人員和駝馬,多付出辛苦而已。
商貿的活躍,使甘州城外的商貿區幾經擴建,已經快趕上主城的面積了。
車水馬龍、人頭攢動,酒樓、客棧林立,南腔北調匯聚,熱鬧和繁榮的景象,讓馮智戴都看得目瞪口呆。
關鍵是這裡沒有宵禁,已經形成了夜文化。如同長安一樣,很多主城富戶都在這裡有宅院,就為了夜遊享受。
「嘿嘿,竟然能聽到鄉音?」馮智戴感慨地搖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又看向那倚樓賣笑的風塵女子。
哪裡繁華,哪裡人流如織,哪裡就少不了風月場所。而在這裡,胡姬卻是最多的,漢女也有,卻是很少。
也難怪馮智戴聽到嶺南口音而感到奇怪,發出感慨了。
「那位可是甘州的花魁。」嚮導咧著嘴笑道:「能文會詩,在長安或江南還算不得出挑,可與胡姬一比,可就是獨占鰲頭了。」
馮智戴點頭,說道:「現下的甘州還只是對商賈有吸引力,日後會有更多歌伎前來,那她可就要被比下去了。」
嚮導說道:「跑到這討生活也不容易,卻也是個有眼光的,只要兩年,掙下的錢也夠她另從他業了。」
停頓了一下,嚮導繼續說道:「徐丞答應陛下三年內建個塞上江南,看來兩年也差不多了。」
「徐丞之才能,令人欽佩。」馮智戴有些感慨,說道:「日後封侯拜相,前途無量啊!」
嚮導頜首贊同,伸手指點著說道:「那家酒樓卻是長安搬來的,店主與徐丞頗有些淵源。馮先生若覺得吃不慣本地飲食,可去那裡。」
馮智戴舉目一看招牌,笑道:「醉宵樓啊,在長安有多家分號,名聲也甚是響亮。某知店主與徐丞乃是同族,卻沒想到把分號也開到這裡了。」
「可不是只此一家是長安的分號。」嚮導說道:「馮先生留意招牌,便知道有很多商鋪在長安的東西市頗為有名。來得早的,占了好地;來得晚的,也只好向官府提議,繼續擴建。」
「難道徐丞對擴建並不贊成?」馮智戴有些疑惑地問道。
嚮導想了想,說道:「或許和暫署肅州刺史有些關係吧,把好處都留在甘州,朝廷也不會同意。」
「某倒把這事給忘了。」馮智戴一拍腦袋,說道:「想必徐丞是有所考慮,或在肅州再建一個商貿集市。」
嚮導聳了聳肩膀,對此並沒有多大的熱情,說道:「本來兩年便好,多了個肅州,徐丞怕是要三年才能回京述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