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咚!
李世民手指不斷敲擊龍椅扶手,聲音仿佛敲擊在大臣們的心上,大臣們都看出皇帝今夜神思不屬,但是沒幾個人敢站出來勸慰幾句。
有些事,不參合最好。
李世民忽然輕輕開口,仿佛喃喃自語道:「一份帛書,述及五事,國事朕只聽了一半不敢再聽,再聽下去害怕自己會生出貪婪之心,所以朕選擇聽家事,哪知家事比國事更加讓朕揪心,唉,玲瓏,玲瓏……」
皇帝喃喃兩聲,猛地從龍椅上站起來,這已經是他今夜第五次站起,突然對李孝恭道:「河間郡王,你陪朕走上一遭。」
說完之後毫無耽擱,竟然大踏步直接向後而去,轉眼之間越過龍椅屏風,只聽到腳步聲顯得十分急促。
滿殿大臣愣在當場,面面相覷匪夷所思。
大臣們之所以如此,只因李世民這番舉動又開創了一個先河。
上朝之際,皇帝突然離開!
不說原因,大臣晾在當場……
唯有李孝恭和柴紹恍有所悟,兩人遞了一個略顯驚愕的眼神。
柴紹眉頭明顯皺起,忽然道:「陛下雖然沒有喊我,但是我得跟去幫忙!」
李孝恭大點起頭,鄭重道:「此事頗為不易,正要請你相助,陛下心裡太急,所以沒想到你有襄助之力。」
這位大唐第一王爵猛然一拉柴紹胳膊,轉頭對著滿殿大臣道:「本王和譙國公要去陪著陛下去辦點事,諸位同僚不妨先在大殿休息一番,陛下並未宣布退朝,辦完事之後必然歸來。」
說著也不管大臣們同不同意,拉著柴紹一起追出了大殿後門。
……
李世民其實並未走遠,此時就站在太極大殿的後面,皇帝看到李孝恭拉著柴紹追來,口中忽然發出一聲略顯落寞的嘆息,仿佛問詢兩人,又仿佛喃喃自語,道:「你們說說,朕可以狠下心麼?」
李孝恭和柴紹對視一眼,好半天才小心翼翼道:「當年之事,隨風而去,陛下既然給了一次仁慈,何妨再給第二次仁慈?」
柴紹也道:「玲瓏那丫頭,苦的很啊。」
簡簡單單幾個字,卻飽含一種長輩之情,不用說也是勸諫皇帝,只不過勸諫的是什麼沒有明說。
柴紹用的是暗指。
李孝恭小心看了一眼李世民臉色,低聲又道:「女孩不比男嗣,女孩嫁人之後屬於夫家,即便她真的能記起當年之事,一個女娃娃又能掀起多大波瀾?所以臣認為,陛下該放手,您既然給了第一次仁慈,何妨再給第二次仁慈?只要她不嫁給李雲,一切都可隨風而去。」
「朕怕的就是她要嫁給李雲!」
李世民忽然開口,語氣中竟然帶著一絲驚恐,道:「朕對當年之事裝聾作啞八年,那丫頭何嘗不是裝聾作啞八年?八年前她已經是十四歲的少女,十四歲的少女肯定能記住所有的事。你們兩個知不知道,當她出現在朕面前的時候朕何等恐慌,那時她被李雲抓為俘虜,卻拿出金刀自稱是草原使節,那一刻朕心裡無比震驚,朕沒想到這世上能有這般隱忍的孩子,她站在朕的面前,她巧笑嫣然參加大唐國宴,她仿佛壓根不認識朕,這得是何等的城府和深沉……」
「陛下!」
李孝恭突然出聲打斷,面色鄭重道:「您這是自己嚇唬自己!」說完這句突然一停,不知為何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才對皇帝又道:「那孩子有失魂症。」
「如果是假裝的呢?」
李世民陡然咆哮一聲,語氣顯得很是激烈,道:「如果她有失魂症,為什麼現在卻好了,朕認為她一切都是偽裝,她目睹了八年前的那一切。倘若她是假裝,那她必然心存仇恨,她現在是草原金刀公主,控制著突厥幾百上千個部落,倘若她心存仇恨,她必然會選擇報仇……」
李孝恭和柴紹對視一眼。
這次兩人沒有開口繼續勸說。
李世民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隱隱約約帶著一絲寒氣,道:「朕這一輩子只做了一件錯事。」
這話說的無頭無腦,不知為何竟然顯露出殺機。
李孝恭和柴紹再次對視一眼。
好半天過去之後,李孝恭才小心翼翼道:「二郎,其實你狠不下心,對不對?」
他不等李世民回答,直接開口又道:「倘若你能狠下心,你八年前就殺了那個丫頭,你選擇了裝聾作啞,任憑她消失在大唐長安,其實在你眼皮子底下哪有消失一說,你是故意放了那個孩子一條命。」
李世民咬了咬牙,不願承認道:「朕只是一時衝動,放她之後追悔不已。朕其實想派出百騎司去追殺,只不過被別的事情耽擱了。」
李孝恭搖了搖頭,道:「別騙自己。」
這位大唐第一王爵面色鄭重看著李世民,又道:「你口上雖然不認,但你心裡有著柔軟,你放她的時候沒有後悔,甚至這八年來你也沒後悔,這八年來你有無數的機會動手,但你一直裝聾作啞施與著仁慈。」
說著停了一停,再次道:「你第一眼就認出了她,但你故意把她當做突厥人,你用這種方式告誡自己,這個孩子對你沒有任何威脅。在她對李雲產生情愫的時候,你是第一個擔心害怕的人,你害怕的不是她藉助李雲之能,而是害怕兩個孩子糊裡糊塗結合,你這種長輩之心瞞不過我這個堂兄,畢竟我也是那個孩子的至親長輩。」
說著再次一停,似乎鼓起勇氣才敢繼續接下來的話,故意用親情口吻道:「二郎啊,放一放手吧,你們這一脈四支,實在凋零的有些厲害。」
李孝恭勸了很多話,但是唯有這一句讓李世民動容。
但見皇帝仰首望天,語帶喃喃道:「是啊,凋零的太厲害。當年玄武門一戰,大哥和四弟倒在血泊之中,滿門所有男兒,盡皆死於屠刀之下,我們這一脈四支,瞬間凋零了兩支,此外還有老三那支,早早死於天雷之下,雖然有滄海遺珠歸來,可嘆老三隻有李雲一個孩子。」
這番話涉及同胞相殘之事,除了李世民沒人敢說出來,即使是李世民自己親口說,說的時候也顯得心驚肉跳。
沒人願意回首那段往事。
李孝恭和柴紹又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察覺到李世民的口風軟化,皇帝口風軟化,那便代表著心中產生了柔軟,這時必須趁熱打鐵,讓皇帝心中的柔軟更柔。
李孝恭直接開口,故作好奇道:「陛下突然離開朝堂,臨走還喊臣跟著出來,莫非是要去拜見太上皇,臣很久沒有拜見太上皇了。唉,他老人家孤零零的住在太極宮,也不知道這幾年過得順心不順心。」
李世民果然被他引動,目光閃過一絲柔軟。
柔軟之中隱隱還有愧疚。
這時柴紹也開口出聲,滿臉自責道:「臣這幾年忙著調教子嗣,一直也是抽不開身拜見岳父,倘若陛下今晚有心,臣也想跟著去太極宮拜見。」
李世民的目光更顯柔軟。
皇帝突然收回仰頭上望的目光,略顯踟躇問道:「你們說咱們該不該去拜見一番?」
「該啊!」
李孝恭和柴紹同時開口,急急道:「老人家多年不見,今夜正適合拜見一番。」
「好!」
李世民終於下定決心。
千古雄才大略帝王,一旦下了決心很少反覆,但見他直接轉身而行,龍行虎步顯得急促。
後面李孝恭和柴紹同時一喜,想也不想急忙追了上去。
一個皇帝,一個第一王爵,此外在加上開國第一駙馬,三人大踏步在宮殿群中穿梭,前面很快出現了一座孤零零的宮殿。
這宮殿極其雄偉,說是皇宮第一大殿也不為過,然而四周都是高牆,孤零零的顯得淒涼。
李世民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口中輕輕發出一聲嘆息,喃喃道:「上次請父皇出來,還是貞觀元年,那次是召開國宴大典,為的是在大典之前確立李雲身份,此次相隔七年,想不到還是為了孩子們……」
李孝恭連忙湊趣一句,笑呵呵安撫道:「太上皇是老人家了,老人家最在乎的就是孩子,倘若咱們為了孩子之事前去拜見,太上皇必然不會拿著棍子把咱們趕出來。」
「就算被趕出來,朕也得去拜見!」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忽然顯出決斷之色,口中卻艱難突出一個字,似乎十分吃力道:「走!」
他領頭而行,李孝恭和柴紹連忙跟上。
這座太極宮極其雄偉,宮門四周駐守著不少暗衛,暗衛們不敢阻攔皇帝,三人很快到了大殿門前。
這時才發現眼前黑漆漆一片。
大殿之中早已熄了燈。
李世民微微有些遲疑,看臉色分明有種拔腿回去的意思。
李孝恭哪裡能讓他拔腿就走,突然搶前一步大聲開口道:「四叔,小石頭來拜見您啦,這才一更不到,您老人家怎麼熄燈了啊?」
說著也不等裡面有答覆,竟然直接跑過去推開殿門,口中又道:「二郎也來了,柴紹也來了,四叔您睡下沒有,小石頭我可闖進來了啊,哈哈哈……」
這番話故意說得嘻嘻哈哈,像是一個小兒輩朝著長輩嬉鬧,可嘆李孝恭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竟然一口一個小石頭喊著自己的小名。
後面李世民臉色有些緊張。
柴紹的心情明顯也不平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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