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公子回府,吃過晚宴,不覺睡去,到了卯時,天已初亮,公子似醒非醒,恍惚間,看見滿天祥光,從窗灑入,中間顯現一個神人,那神人:
頭帶金冠飄兩翼,腰懸犀角繡金絲。
兩隻神眼運星光,一對大耳福如海。
胸前龍鳳生紫氣,手中玉珪呈祥瑞。
文韜武略取富貴,封侯拜相有天命。
神人道「我乃文昌帝君,奉佛旨,特來賜你官祿。我有文昌寶塔,化作貝殼九枚,你去壘貝成塔,一層一品,壘完拈香一拜,官大官小,依層級而定,不可怠慢。」
公子一躍而起,及抬頭,窗外晨曦射入,神人杳無蹤影,書案之上,晶光閃爍,落著九枚扇貝。公子淨手漱口,點上燈燭,取來香火,再三叩首,便執貝在手:
神貝落桌,倏然變化,竟成了綠色,貝中兩獸共舞,仔細看去,一隻是鵪鳥,一隻是犀牛,公子大喜,按禮制,七品著綠衫,衫上文繡鵪鳥武繡犀牛,見神靈感應,怎能不喜。公子心道「七品芝麻綠豆官,不足道矣。」遂再壘一層,貝中一行白鷺上青天,呈六品祥瑞,公子心道「六品差事不討好」又壘一層,貝塔倏然緋紅,如旭日初升,光華燦燦,貝中飛熊咆哮,呈五品之兆,公子大喜,轉念又道「五品不好,須四品方能面殿見君,五品小了!」又壘一層,塔色大紅,貝中雁鳴虎哮,呈四品之像,公子心花怒放,忽又想,四品位列殿尾,到了三品,才算大員,又放一貝,塔色變紫,紫氣氤氳,貝中孔雀開屏,花豹剪尾,呈三品吉瑞,公子心滿意足,準備屈膝下拜,忽又想「我弟世襲二品,不可被他小瞧。」遂又壘一層,貝中孔雀化作錦雞,花豹變作雄獅,嚴然二品兆像,公子憤憤道「我父也是二品,青出於藍勝於藍!」思緒動處,又壘一層,貝中仙鶴對鳴,麒麟生香,正是一品吉兆。公子喜及而泣,提袍欲跪,見桌上尚有兩枚,又站將起來,拿起一枚,心道「從古至今官至一品者數百,然有管仲樂毅之名的甚少,青史若不留名,無異錦衣夜行,我再加至一層,看有甚麼變化。」及到落下,貝塔微顫,塔中遊走一物,鱗甲飛揚,吞雲吐霧,卻是一條四爪金龍,乃是封王瑞兆,公子手舞足蹈,雙膝跪倒,取香在手,正待叩首,忽然心驚,及古到今,異姓王常有,都不得善終,公子又站立起來,猶豫再三,心道「若放九層,莫不像古之周公、漢之諸葛,攝理朝政,皇帝尚畏之三分?」想到此,不覺驚出冷汗,思緒良久,終拿起最後一枚,顫巍巍,心驚驚,蓋了上去。這正是:
時來運到做知縣,抱怨官小職位卑。做過尚書升宰輔,尚思身後千古名,若是登基做皇帝,恐嫌帝宮不華麗。
那行者和祿星隱了身影,在一旁觀看,行者惱道「不好!九乃帝王之數!」遂吹一口氣,只見靜室之中,悠悠的風色飄起,那塔左右搖晃,慌得公子伸手去護,誰曾想腳下羈絆,撲的跌倒,反打在塔上,聽得嘩拉聲響,寶塔摔落一地。祿星見狀,跌足嘆道「斗佛輸了。」行者笑道「老星,我雖輸了,卻是幫你,九乃帝王之數,歸紫微管轄,免得你衝撞龍顏。只是,老孫不曾耍賴,願賭服輸,尚有褪下的虎皮裙子,送你權當信物。」祿星道「你是耍賴的祖宗,何曾拔過一毛,我橫堅都輸。」二人哈哈大笑,各回本處。
且說唐僧端坐禪房,悟空徑直跳進,將前事備說,唐僧道「阿彌陀佛,天命難違,非人力所及。」
又說公子,惶恐不安,急來拜見唐僧,唐僧又親自迎入。茶畢,道「公子所求,我已告之上天,想必已得心愿?」公子道「我志心遠大,奈何神不護佑,請佛爺再告上天,替小生說情。」悟空聞言,冷麵喝道「你貪迷心竅,反怨神靈,是何道理?」罵得他羞愧滿面,無地自容。唐僧見他有悔改之心,勸道「官場是非兇險,一朝河邊濕了鞋,東門打兔亦不得。不為官也罷!」公子一言不發,欲言又止,唐僧道「公子不必憂愁,若還有心愿,貧僧再告上天,為公子祈求。」
公子聞言,道「小生只除為官,別無他願,望聖僧成全。」唐僧道「世有百業,百業皆能養人,老僧年歲痴長,略通人事,你卻執迷其中,是何道理?」
一席話,說得公子憤從心生,道「活佛,你可知: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唐僧道「這與你有何牽連?」公子跳起來,憤然道「我便是那小人!」原來古人有妻有妾,妻生之子是嫡生,妻生之子是庶生,聖人所說小人便是庶生之子。
公子道「我父尉遲敬德,英雄蓋世,我母白夫人擅使二口短刀,也是好生了得,初嫁曹州宋義王孟海,我父征討十八路反王之際,與我母對陣,我母失手被擒,卻一見傾心,嫁與我父,誰曾想屈為人妾,我父待她不近不遠,在家遭氣。生我之際,神人入夢,我母大喜過望,適逢山東曲阜孔鴻儒登門造訪,願為我師,教我苦讀《詩》《書》、詞斌,只盼他日考取功名,一則母以子貴,二則自立門戶,再不受這腌臢之氣。我師曾言:孔子東遊,只為求仕。做官有百般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做官有百樣害,人善被欺,財不能保,妾不能守,亦不能福蔭後人。人有百願,唯有做官百願皆成,嬌妻美妾、綾羅綢緞、廣屋華廈,樣樣都有,這叫做福如東海不如為政一方,壽比南山怎比官高一品。」話畢,跪倒在地,報膝痛哭。
那長老是個心軟之人,扶他起身,又來告求行者,行者道「不是徒兒不從師命,那祿星老臨別時云:若無官運,強行要做,則遭天遣,輕則折福,重則喪命。況一門不走二回,老孫又怎會那般無知。」公子見要官難成,只好問道「不知姻緣之事可否?」唐僧道「悟空,再走一遭如何?」行者道「姻緣之事當求月老,不是老孫身懶,再走一遭亦無妨,只是不知公子心意,若有差池,反為不美,不如帶他上天,他自去求。」唐僧稱是,公子急忙謝恩,那行者憑空吹一口氣,氣聚成形,化作白馬一匹,那馬昂昂嘶鳴,龍驤虎脊,甚是雄壯。
公子坐上馬背,那馬四足生雲,騰空而起,只聽得耳邊風雨大作,腳下殿樓並道路、城池如螻蟻般小去,直諕得他魂不著體,越發雙臂緊抱,又向上看,雲霧趲襲,急睜不開眼,正驚懼間,忽萬簌俱靜,雲海濤濤,只一輪紅日斜在遠處。
公子初到天界,驚奇不已,行者嫌馬兒跑得慢了,又使個法術,復又雲催霧趲,半響方停,但停處,好個景致:
珠樹玲瓏照紫煙,雲山宮闕遠接天。
碧天玉階花鬥豔,腳下無土比鐵堅。
五色公雞啼海日,千年丹鳳吸朱煙。
世人罔究壺中景,象外春光億萬年。
公子四處觀望,看不盡的瑤池瓊閣,那壁廂走出一個神仙,童顏皓髮,躬身迎道「斗佛到此,小神有失遠迎,失禮!失禮!」遂與行者攙手而入,行者道「老兄弟自在哩!」那老者道「大聖成佛歸真,逍遙無憂,卻來嘲笑小神。」行者笑道「閒來無事,帶我耍耍如何?」老者見公子面生,道「此是何人?」行者道「此乃我師故友。」又厲聲叫道「呆子,還不拜見月老」公子聽聞大喜,精神煥發,倒頭便拜,老者道「不敢當,小神怎受得起。」那公子倒伶俐起來,道「自古言媒人為大,小生理當磕頭謝恩。」
月老哈哈大笑,命仙童取茶二杯,飲訖,領二人四處觀賞,但見廊外有棵大樹,青枝馥郁,綠葉陰森,直上去有千尺來高,根下有七八丈圍圓。樹上青鳥紛飛,熙熙攘攘。行者倚在樹下觀望,月老笑道「此乃許願樹,不結仙果,那些痴男怨女,若是許下願望,此樹有感而發,落下葉子,青鳥銜來,我便知之,再依姻緣寶祿,配他個成雙成對。」行者道「寶祿何在?」月老道「在腰間繫著呢?」公子忙道「卻不知小生娘子何來?」月老問了姓名,遂取下寶祿,展開一查,見大唐國長安人氏尉遲窺基,尚未婚配,月老奇道「公子卻是命中無妻。」公子聞之,垂頭滴淚,行者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哭的怎個!」公子道「太監尚有對食,小生風流倜儻,家世又好,怎會無妻?恐是命不長久,不及娶妻納妾,所以暗自傷心。」行者道「你且把淚花擦乾,老孫問個備細。」行者問道「這寶祿可有差池?」月老道「此乃洪荒異寶,小仙又得五雷法真傳,斷無差池!」行者道「老兒,不想你也會騙人!」月老道「此話怎講?」行者道「梁山泊與祝英台,拆龍離鳳,是何緣由?」月老聞言,點頭道「斗佛所言不虛,慚愧!確是小仙之錯。當年紅繩在手,欲配他二人曠世姻緣,誰料,王母玉駕來此,下旨拆散牛郎織女,小仙手足慌亂,錯系了祝英台和馬文才,造成千古一恨。」行者道「又哄人哩!那織女乃是玉帝小女,九天神尊,豈會由你姻配?莫說大話,閃了舌頭。」月老道「斗佛不知,土行孫和鄧月嬋、洪錦和龍吉公主俱是我配,怎是大話?我這紅絲,乃女媧娘娘親授,莫說凡人,就是漫天星宿、海外諸仙,被紅絲系足,也難單飛。」行者道「紅繩在哪?」月老道「斗佛請入內來。」
那月老取出一段紅繩,晶光閃閃,真箇好法寶,詩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