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辟珠記 145 第 145 章

    牛車裡裝飾遠不如王府的馬車那般富麗堂皇,面積也小了許多,壁上掛著一隻足以遮蓋全身的冪籬,長長的面紗垂落在地毯上。

    李元瑛雖身著女裝,卻依舊正襟危坐,氣勢凜然,霍七郎從未見過這樣冷艷絕塵的女郎,被迷得目眩魂搖,然而為他逼人的容光所懾,一時拘謹起來。未見過此人之前,她時常猜想,不知天下第一絕色會是男子還是女子,萬萬沒想到,二者皆是。

    她心中不禁想:萬物造化,凡人根本猜不到何處會有驚喜。

    呆呆地跟他對坐片刻,車廂前壁上傳來三聲敲擊,李元瑛吹熄了蠟燭。接著廂門被拉開了,外面人影晃動。駐守東門的城門郎例行查車,見紗簾之後的陰影中隱約坐著兩名美婦,巡兵不敢多瞧,又將廂門關上了。

    牛車晃晃悠悠地駛過東門,行了二里,再轉向南方。

    待到城牆漸漸從視線中遠去,李元瑛摘下假髮,褪去女裝,從於夫人準備好的包袱里抽出一件素色圓領便服穿上,又恢復了男兒身。

    還沒看夠,景夫人便消失了,霍七郎心中頗為惋惜,稍微幫他整了整衣裳,見他把眉心貼的花子給忘了,卻不出言提醒,只問道:「朝廷禁止大王離開幽州城,在我來之前,為避開節帥和監軍使的監視,大王就開始扮成女子模樣坐車出城了,是嗎?」

    李元瑛微微點了下頭:「若不是莫名其妙生病,我本無需別的替身,自己便足夠了。」

    霍七郎感慨道:「老七今日知曉的秘密,足夠掉十次腦袋了吧。」

    李元瑛冷淡地道:「你留著自用,這樣空空作響虛有其表的腦袋,我要來也無甚用處。」

    霍七郎又問:「咱們如今要往何處去?」

    李元瑛不答,沉默半晌,神情肅穆地道:「保守秘密的人越少越安全,但唯有一人察覺到真相時,反倒容易出意外。接下來我要說的事,無論是二位乳母抑或其他心腹都不知全貌,現在要全部告訴你,萬一我日後有不測

    他頓了頓,想到圖謀之事牽連甚廣,雖沉謀研慮,但誰都無法保證萬無一失,倘若不幸落敗,能活著突圍出去的人,或許只有眼前這個武藝高強的遊俠了。

    他繼續道:「如若有不測,需由你將此事轉告寶珠。」

    霍七郎一驚:「還有更大的秘密?難道大王其實是仙人下凡,這就要回天上去嗎?」

    李元瑛並未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沉聲道:「此事有可能關乎我生身母親亡故的真相。」

    霍七郎心中一緊,「哦」了一聲,謹慎地告誡自己真得閉口藏舌了。

    李元瑛沉著思索,將多年來深埋在心中的線索捋順,緩聲道:「所有事情最初的起源,要從我出生之前,長安涇淵兵變,梁王出逃蜀地之時說起。事發時,那個男人恰好在郊外禁苑打獵」

    霍七郎默默聽著,心想梁王不就是當今皇帝,李元瑛的親生父親嗎?在他口中竟成了『那個男人』,聽起來頗有怨言。

    「他身邊帶著長子李承元和幾十個部曲,聽說叛軍攻入都城,便扔下一府妻兒,徑直帶人向西南方向倉皇出逃。梁王府遭叛軍洗劫,自王妃以下,數十名姬妾和孩童皆命喪賊手,屍骨無存。」

    霍七郎早見過城破人亡的慘狀,心情沉重,小聲問:「貴妃既然倖存,梁王應該帶上她了?」

    李元瑛搖了搖頭:「母親和其他女子一樣被遺棄在長安。逃難途中,梁王一行在路上顛沛流離了十餘天,有天半夜,僕人發現有一隻白色狐狸鑽進駐紮營地,怎麼驅趕都趕不走,不停鳴叫,像是要引人跟隨。梁王帶人跟著白狐出去,翻過幾座山頭,在一處隱秘的山洞外,白狐鳴叫了一聲,便站著不動了。

    他命人進洞查看,竟然是母親薛孺人孤身躲在裡面。她自述被一位武功高強的女冠所救,那仙姑似乎身有神通,把她從亂軍之中背出來藏在此處,又派白狐去通知梁王來迎接。母親雖顯得驚懼憔悴,但毫髮未傷,身上的石榴裙仍是失散當天所穿,沒有破損。」

    聽到這般傳奇的故事,霍七郎忍不住想,假如輕功強如青衫客洞真子,或許有在亂軍中救人的可能,但倘若武功稍遜,再強的高手也抵不過軍陣的箭雨長槍。依據李元瑛的年紀推算,二十多年前的武林之中,有這麼一位養狐狸的道姑嗎?


    李元瑛繼續道:「將母親帶回營地之後,梁王身邊再無其他女子,對她珍愛備至。七個半個月後,我在蜀地出生,倒推受孕時間,應是在梁王府中。

    之後的事情為天下所知,梁王因為性情怯柔、易於掌控,被神策軍中尉、大太監程壽所看中,幾番運作後推上帝位。元妻所生的長子李承元被立為東宮太子,母親被封為貴妃,子因母貴,我也隨之受寵,尚在襁褓中就被封為親王,並起了個「小狐」的乳名作為紀念。

    可惜程壽不懂李唐皇子擅長扮豬吃虎的技能,兩年後,便莫名其妙地死在宣陽坊一條暗巷中,看似是醉酒後失足跌落明渠溺水而亡。

    皇帝們掌握天下生死大權之後,便會迷信於一些權力觸及不到的玄學,因為仙姑救人、白狐引路的神異事件,他認為薛貴妃歸來是一個祥瑞之兆,是自己註定繼承帝位的象徵,故而對母親極為珍視。

    過了幾年,母親生下了寶珠,她聰明伶俐,活潑可愛,長得頗像父親,皇帝對其寵愛甚至超越了皇子。貴妃所出皆受重視,隨著我年紀漸長,東宮的位置便顯得不再穩固。繼位遙遙無期,又有寵妃之子帶來的壓力,李承元開始胡作非為,前朝逐漸有廢太子而改立的聲音。

    不知從何處傳來謠言,說薛貴妃雖天生麗質,但在潛邸時個性木訥安分,少言寡語,並不十分受寵。一個孤身的年少女子,從亂軍中毫髮無傷地逃了出來,之後便仿若脫胎換骨,變成一名智算過人、八面玲瓏的絕代佳人。年逾三十時仍然盛寵不衰,牢牢握住君王的心,一個眼神便能使人為其驅策,似乎是失蹤期間被什麼迷惑人心的鬼物奪舍了比如那隻成了精的白狐。」

    霍七郎聽到此處,插嘴道:「這說法比武林高手更不可信。起碼殘陽院裡有幾個真正的高手,卻沒誰見過成精的狐狸。」

    說完這話,她又悄悄瞄了李元瑛一眼,心想這人乳名小狐,確實美得不像凡人,但性情嚴肅沉靜,不解風情,浪費了這難得的好皮相。倘若貴妃在世時是長袖善舞的性子,絕對無人能抵擋她的魅力。

    李元瑛淡漠地笑了笑:「這種荒誕不經的傳聞顯然是憑空捏造出來的,傳到皇帝耳中時,他只付之一笑。但又過了二年,另一個傳聞出現了,這一回的目的更為明確:有人說韶王出生時纖弱瘦小,比尋常新嬰兒小了許多,似乎並非足月。」

    霍七郎忍不住「唔」了一聲,臉上泛起厭惡的表情:「這謠言豈不是故意中傷貴妃,質疑大王的血統嗎?」

    李元瑛點了點頭:「母親孤身在戰亂中失散了十幾日,這個經歷在宮中盡人皆知,倘若依照婦人懷胎十月生產計算,那麼我是在潛邸中懷上的。但倘若我是早產兒,那孕育時間便難以確定了。

    這一次皇帝大怒,下令徹查是誰傳播謠言,最後查出的源頭是當年潛邸中一名老婦,當年僥倖跟著梁王出逃,母親生產時,她曾在旁照料。

    此人被腰斬誅殺,禍及三族,傳聞似乎從此平息了,能在這些故事中獲益的唯有東宮太子,皇帝心知肚明,後面廢太子詔書中寫著「心有怨懟,悖言亂辭」等語,便是斥責他詆毀愛妃,讓自己顏面掃地。」

    李元瑛向來寡言,從未一口氣說過那麼多話,停下來喘了口氣。車廂中暫時陷入沉寂。

    過了半晌,霍七郎眼中飽含惋惜,試探著說道:「我大概猜到為什麼大王當不上太子,反而被派到幽州為官了。」

    李元瑛道:「說來聽聽。」

    「老七不懂朝堂後宮的複雜規矩,不過,男人的嫉妒心是很強的,因為自身無法孕育,所以對後代的血統有一種偏執,想來皇帝也逃不過這規律。反覆出現這些傳聞,即便他知道背後有人編造謠言,終究會對你起疑心。」

    李元瑛冷笑了一聲:「你的心思總花在一些奇怪的地方。」

    霍七郎訕訕地笑起來。

    即便心中不快,也不得不承認她的推測沒錯。李元瑛疲憊地道:「母親在世時,這種疑心被她強大的存在感壓制下去,但她離世之後,皇帝深埋心中的猜忌便漸漸浮出水面。

    為她選定諡號之際,禮部呈出一堆譽美褒揚的字,皇帝首先敲定了貞潔的「貞」字。貞慈皇后,其身貞矣,其行慈矣,貞正不渝,慈愛無疆。他著實在意母親失蹤期間發生的事,更在意首子是否是他親生的。後來我被迫離開長安,只因再度商議太子人選之時,有近臣向他說了一句『串去中直傳天下』的讖語。」

    他清楚霍七不識字,在地毯上慢慢描畫,向她詳細解釋:「串這個字去掉中間一豎,是一個呂字。始皇帝嬴政的母親趙姬曾經是呂不韋的姬妾,後來被送給公子楚,生子政,後來此子滅六國一統天下。民間一直有傳聞說他其實是呂不韋的血脈,而非秦王之後,班固在《漢書》中直接稱嬴政為呂政。

    這句讖語徹底引發了那個男人的疑心,可能是看在我長得像母親的份上,捨不得找藉口賜死,便遠遠地將我發配到邊疆,軟禁在幽州城內,眼不見心不煩。故事至此,都是寶珠所知的內容,但接下來我要說的事,她就一無所知了。」

    李元瑛從懷中掏出一隻竹青色的浮光錦荷包,輕輕嘆道:「那是我與皇帝反目的真正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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