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常跟滅門聯繫在一起。一旦被抄家,往往就是家破人亡的結果。從高知府到轎夫、園丁,沒有一個人能夠逃出去。
只不過再森嚴的網也有網眼,高家住在府衙里,這個網眼也就更大了。
因為知府們的生活條件實在不怎麼好。
按照國法,他們必須住在府衙。然而府衙動輒就是上百年的老房子。眾所周知,屋舍久了就得翻修,否則就會破敗。偏偏這些官員生怕自己動用了銀錢修好屋舍,會導致官聲上蒙受污點。
必然會有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說:
看,冬天修水渠說是沒錢,現在修官邸就有錢了。
看,社學裡的先生整天喝粥吃糠,老爺倒有錢大興土木?
看,養濟院、惠民藥局與民生息息相關的事遇到了就說沒錢,修宅子就有錢了!
……
反正一任也就三年,知府們咬咬牙就過去了,何必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遇上個懂事的繼任者,說不定能結個交情。遇上不懂事的,還會怪你破壞了他的清官形象。
所以官舍再破敗,只要不是住不了人,主官是不會開口要修的。
高知府自然不能免俗。
這也是高小姐屢屢能突破門禁逃出去的主要原因。
不知多少次的演練鑄就了高小姐今天逃生的機會。
在高知府留下一句「回來教訓你」灑脫而去之後,高小姐當然就腳底抹油開溜了。她終究不會乖乖等著父親回來,白白吃一頓教訓。正是這個小細節讓她回到了自己的閨樓,第一時間發現了錦衣衛的衝擊。
樓下傳來拍門的聲音,守門的健婦隔門與錦衣衛「理論」,希望不要驚動女眷。高若楠已經知道自家中正面臨最大的危機:抄家。
她當即要拉著風鈴逃走,卻被風鈴反手拉住了。
「小姐,你穿男裝實在太顯眼了。」風鈴道:「而且我們兩人逃出去,更容易被人發現。不如你穿上我的衣裳逃走,我扮做你的模樣拖延時間。」
高若楠鼻根發酸:「風鈴,你……」
風鈴道:「小姐,事不宜遲,快些吧。」
高若楠抽了抽鼻子,硬生生止住眼淚,道:「我去找父親的同年求援,定會救你們出來。」她飛快地穿上風鈴的衣裳,又道:「風鈴,你要笨一些,痴痴傻傻最好,免得被發配到教坊司。寧可做個洗衣服的浣婦,雖然累些,卻容易搭救你。」
風鈴也手腳利索地穿上了高若楠的衣裙,解開丫鬟髻,改成小姐的髮型。她道:「我明白的。到時候能不能成,小姐都要記得來找我。若是不成事,我好趁早逃出來,咱們一起去救老爺夫人。」
高若楠點頭答應,只聽得樓下哐啷一聲,緊跟著就是健婦的尖叫。
尖叫很快又成了慘叫。
「保重!」
「小姐珍重!」
兩人連對視的時間都沒有,高若楠便從臥室的窗戶翻了出去。
錦衣衛噔噔噔上了樓,哐地一聲撞在門上。
風鈴從未遇到過如此粗蠻的事,失聲尖叫。
外面的錦衣衛力士聽到屋裡的女聲,力量更是大了許多,帶著獰笑再次撞在了門上。
年久失修的閨門就此碎裂,暴露出驚慌失措的「高小姐」風鈴。
「帶走!」趾高氣揚地帶隊校尉一揮手,兩個如狼似虎的錦衣衛就撲上來抓住了風鈴的左右臂膀。
弱小的風鈴在他們手中就如布偶一般,幾乎被架了起來。
她拼命哭喊,喊得嘶聲裂肺。
高若楠已經沿著屋檐下到了院子裡,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平日出門的破洞果然沒有錦衣衛把守。
就在她要穿過去的時候,聽到了身後傳來的那身慘厲叫聲。
高若楠很想回身去救風鈴,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回頭只是羊入虎口,以卵擊石,沒有半點用處。
唯一的出路就是快點逃!
牆厚一尺,高若楠團身挪了兩步,人就已經到了外面。因為是抓捕知府,衙門裡沒有得到消息,只有錦衣衛就顯得人手不足了,圍牆之外並沒多少人。高若楠左右一掃,一頭鑽進了黑暗之中。
高若楠從未在這麼晚的時候出過門,更不知道在城中宵禁的情形下該去哪裡過夜。她本來想找父親的朋友、同年,覺得那是個好主意。然而仔細一想,她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誰是父親的朋友和同年……更不知道該如何去找。
強行鎮定下來之後,高若楠莫名地想起了一個人:徐小樂。她不知道徐小樂有什麼人脈,也不知道這個少年是否會向錦衣衛出首她的行止,然而內心中就是有那麼個聲音喊著「徐小樂」三個字,好像能夠帶來莫大的安全感。
高若楠遵循著心裡的聲音,猛然又想起此刻城門肯定關了,徐小樂又遠在木瀆,自己該怎麼辦!
「誰在那兒?」一個尖厲的聲音響起。
高若楠一驚,連方向都來不及辨別就起身奔跑。
後面出聲喊叫的巡夜白役本來還有些心虛,借著星光看到對方只是個身材纖瘦的女子,膽氣也壯了,大聲叫道:「蟊賊別跑!」邊喊邊追了上去。
巡夜白役都是兩人一組,一旦有警,附近幾條街的巡街都要趕過來。每個街坊又都有「看街的」,往往都是混口飯吃的乞丐,尤其希望碰到抓賊的事,這樣可以得上一兩個賞錢。
高若楠看著夜裡街道空無一人,誰知道轉眼間就被人從四面八方包圍了。她團起身子縮在牆根,強忍著眼淚,看那些面目猙獰的「壞人」步步逼近。
第一個發現她的巡街打著燈籠上來照了照,見高若楠身上衣服價值不菲知府家丫鬟的服飾也很是華麗。
他就客氣了些,道:「你這姑娘,不知道有宵禁麼!」
旁邊有人起鬨:「是出來私會情郎的麼?」
又有人道:「是私奔的吧?那男的呢?」
高若楠被眾人說得渾身發顫,只擔心真被認作夤夜私奔的壞女人,又怕這些巡街、看街的乞丐花子把自己賣掉。她帶著哭腔道:「我是良家子,頭回來蘇州城裡,迷路回不去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