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廟在縣城外,東邊六里外。
許七安一行人騎馬趕路,一盞茶的功夫便抵達目的地。
一座黑瓦白牆的小廟坐落在離官道不遠的地方,小廟被白色的圍牆圍著,一條羊腸小道把廟和官道連接。
城隍廟人氣頗為旺盛,不停的有穿著樸素的百姓、衣著鮮亮的富人往返那條羊腸小道,進出廟宇。
還有幾架馬車停在廟外。
「吁!」
許七安在廟門前勒住馬韁,翻身下馬,在攙扶慕南梔下來,與李靈素苗有方兩人把馬匹拴在路邊的木樁上。
他閉上眼感應片刻,頓時失望,四周沒有龍氣的氣息。
廟門口站著兩名五大三粗的漢子,伸手攔住他們,昂著頭,道:
「進廟燒香,先給二十文錢。」
這年代也有門票,雖然廟神這事兒與龍氣無關,但既然遇上了,就進去看看..........許七安看了一眼李靈素,後者撇撇嘴,摸出二十文錢遞過去。
左邊的漢子接過,審視一眼許七安身上的錦袍,嘿了一聲,道:
「每人二十文。。」
慕南梔皺了皺眉,這傢伙明顯是看許七安穿的一身好衣裳,伺機索要錢財。
「他們怎麼不用?」她指著一對進廟的年輕夫婦。
「他們是常客,自然不用。」看門的漢子自有一套說辭,他似乎一點也不怕有人鬧事,不耐煩道:
「要燒香就趕緊給錢,沒銀子就滾蛋。」
許七安抬頭安撫慕南梔,說道:「給他。」
交了錢之後,四人跨過大門,許七安目光一掃,院子被通往廟內的青石板路分為兩半,左邊是一座黃泥澆鑄的功德塔,燒著黃紙。
右邊是兩排半人高的燭台,一根根紅蠟燭燃燒著,蠟淚滾滾。
兩邊都聚集了不少香客,或燒黃紙,或點蠟燭。
四人穿過院子,進入城隍廟,廟內供奉的東西,立刻就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那是一個模樣醜陋,不穿上衣,有著大肚腩的小鬼,它雙手高高舉起,拖著一面石鏡,這鏡子似有破損,只剩半邊。
並非雕像破損,而是鏡子本身是破損的。
雕塑前,十幾名香客正虔誠的膜拜,前頭香案的右側,站著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她臉頰瘦削,額頭高闊,看起來有幾分鼠相。
又精明又市儈。
沒有氣機波動,沒有冤魂,沒有妖氣.........許七安運轉元神,掃了一圈,確認這只是一個普通尋常的城隍廟。
是不是城隍廟,還有待商榷。
正常的城隍廟,顯然不會供奉一隻小鬼。
李靈素同樣以道門的八品「開關」的手段,審視完這座小廟,他朝許七安微微搖頭,表示沒有發現異常。
是店小二誇大其詞?許七安有些失望,與其說是背後的東西手段高超,讓他察覺不出端倪,明顯是店小二在騙人的真相要更靠譜。
小小的縣城,總不可能和天宗一樣,出現兩位臥龍雛鳳,把堂堂許銀鑼給矇騙。
許七安沉吟一下,走到神婆面前,道:
「我們是外鄉人,聽說這裡的城隍廟很靈驗,便進廟來燒香,您就是神婆吧。請問廟裡供的是什麼神仙?」
老婦人看了他一眼,見到許七安穿著料子上佳的衣袍,眼睛一亮,咳嗽一聲,沉聲道:
「年輕人,你算是來對地方了。
「廟裡供的是渾天神,它是無所不能的神,手裡托的的寶鏡叫渾天神鏡,渾天神通過這面神鏡,能看天下事。
「老身看你印堂發黑,近來恐遭厄運,你能來到這裡燒香,是冥冥中渾天神在庇佑你,他看到了你的厄運。」
許七安配合的露出「驚恐」表情,道:
「此話何解啊,我,我這一路來事事順利。」
老婦人淡淡道:
「時候未到罷了。如果想消弭厄運,老身可以給你指條明路。」
等許七安點頭,她審視著許七安的衣著,道:
「廟神愛財,獻上兩百兩銀子,供奉七日,便可消弭厄運。」
兩百兩,好大的胃口.........許七安記下了渾天神和渾天神鏡的名頭,打算回頭在地書碎片裡問問天地會的成員們。
雖然他基本篤定這老神婆是個招搖撞騙的神棍。
這時,一個穿著淡薄的中年人走了過來,他裡面是一件汗衫,外頭一件破舊的棉襖,破洞裡可以看見稻草。
棉襖里塞的是稻草。
中年男人有著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常年的勞作讓他看起來有些木訥,悶悶的說道:
「神婆,我家婆娘要死了,她,她怎麼還沒好?
「你說過供奉廟神七天,她的病就能好,可她今天已經吃不下飯了。」
神婆皺了皺眉:「那說明你還不夠虔誠,你需要繼續上供三天。」
中年男人聞言,飽經風霜的臉龐露出苦澀表情:「我,我已經沒銀子了,所有的積蓄都供給廟裡了。」
神婆不悅道:
「那是你的事,沒有銀子,你可以賣田,可以找人借。
「廟神是公正,不會因為你家裡窮苦,就偏袒你。其他香客難道就沒有供奉?難道家裡就不貧苦?」
一套邏輯下來,中年男人無言以對,嘴皮子輕輕顫抖。
「可是我婆娘吃不下東西了,吃不下東西了啊........」
在百姓樸素的觀念里,走不動路,吃不下飯,就是要命的事兒了。
神婆哼了一聲,暗含威脅的說道:
「廟神會庇佑我們,若是有人冒犯,也會懲罰。」
中年男人似是想到了什麼,露出極其驚恐的神色,彎著脊樑,不敢再說話。
不遠處的苗有方旁聽全過程,兩條眉毛倒豎。
.........
另一邊,李靈素機智的向香客打探情報,他的目標是一個年輕人。
「兄台年紀輕輕,來廟裡求什麼呀?」
李靈素俊美無儔,風度翩翩,很難讓人忽視,年輕人卻言辭閃爍:
「沒,沒什麼。」
李靈素笑道:「大家都是來燒香的,不妨說說。」
暗中以元神之力施加影響,他的聲音里夾雜著讓人服從、親近的魅力,年輕男子不自覺的敞開心扉,苦笑道:
「我是來求子的。」
李靈素「哦」了一聲,道:「也是七天?」
年輕男子點頭。
「花了不少銀子吧。」李靈素說話的時候,看了一眼那個中年男人。
「銀子倒還好.......」
年輕人露出異樣神色,欲說還休,這時,通往內堂的布簾掀開,一個清秀的女子疾步走出來。
她臉色有些潮紅,頭髮也有些亂,見眾人看來,立刻低頭,疾步走回丈夫身邊。
俄頃,布簾再次掀開,出來一個渾身粗壯的漢子,他瞄了一眼清秀女子的身段,滿臉意猶未盡。
「娘,我已經代廟神送子,你該收錢了。小娘子非常滿意。」
漢子笑嘻嘻的說。
老婦人看向那對年輕夫婦,笑呵呵道:
「張家小娘子,張相公,你們是否滿意?」
清秀女子臉色紅暈褪去,漸轉蒼白,姓張的年輕人眼裡閃過屈辱和憤怒,強笑道:
「滿意,滿意.........」
說著,強顏歡笑的摘下錢囊,遞了上去。
漢子伸手接過,掂量一下,目光在清秀女子身上打轉,咧嘴道:
「還有四天,記得要準時來,不然廟神會生氣。」
這對年輕夫婦眼裡同時浮現畏懼,連連點頭。
「為什麼不報官呢?」
張姓年輕人耳邊響起嘆息聲,他側頭看去,是那個儀表堂堂的俊美男子。
他再次被聲音感染,心裡莫名的鼓起勇氣,帶著些許畏懼的語氣,道:
「報官的人都死了,對廟神不敬的人也死了。
「只要我們好好供奉廟神,廟神就會庇佑我們.........」
李靈素直戳本質的問道:
「你既知道對廟神不敬的人都死了,為何還要來此地燒香?」
這對年輕夫婦身為本地人,總該知道沾染上廟神的麻煩,完全可以選擇不來。
張姓年輕人咬牙切齒道:
「不是我們想來,是他,是他看上了我娘子,找上門來,讓我們去城隍廟求子,不然廟神會降下懲罰。」
李靈素明白了,這和權貴子弟欺男霸女一樣,區別在於,一個依仗的是權勢,一個依仗的是廟神。
他忍不住看向許七安,見他臉色陰沉,沉默不語,似是在思考什麼。
「娘,這是哪來的憨包?」
漢子老神在在的聽著,絲毫不懼,甚至有些不屑。
神婆臉色陰沉,指著許七安、苗有方,說道:「這幾個是一起的外鄉人。」
接著,她嗬嗬冷笑的看著年輕夫婦:
「張相公,張娘子,你們對廟神不敬,廟神都是看在眼裡的。」
那小娘子臉色「唰」的白了,帶著哭腔說:「廟神恕罪,神婆恕罪。」
敲打了年輕夫婦後,神婆冷哼一聲,看向許七安等人,宣布道:
「你們對廟神不敬,觸怒了廟神,已經死到臨頭。若想平息廟神怒火,就奉上三百兩銀子,不然,老身也救不了你們。」
她的兒子配合的拍了拍掌,廟外的三名漢子當即走了進來,把許七安等人圍住。
周圍的香客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這些外鄉人膽子真大。」
「是啊,趕緊奉上銀子吧,不然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張相公這時候已經回過神來,不再受李靈素影響,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麼話,嚇的腿都軟了。
顫聲道:「廟神恕罪,廟神恕罪.........」
神婆的兒子不理他,瞪著虎目,威脅許七安等人:「速速奉上銀子。」
邊上的香客連忙勸說:
「外鄉人,快向廟神認錯吧。」
「何必找死呢。」
「是啊,快些奉上銀子,莫要連累了張相公。」
那中年漢子張了張嘴,似是也想跟著勸,但眼裡閃過憤懣,默默握緊拳頭。
「銀子?你大爺的,找閻王爺要去吧。」
苗有方罵了一聲,疾走兩步,握拳,右臂後仰。
砰!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時,他一拳打在神婆兒子的腦袋上。
頭顱就像西瓜一樣炸開,血肉和骨塊四濺,濺射在地上、牆上,以及後面的廟神鵰塑上。
廟內寂靜了幾秒,尖叫聲驟然炸開,香客們驚慌失措的往外逃竄。
三名看護城隍廟的漢子跟著香客一起逃到院子裡。
「兒啊!」
神婆悽厲尖叫,撲倒在無頭屍體前,哀聲痛哭。
苗有方從許七安賜予的儲物法器里取出長刀,一通亂砸,踢翻香案,踹到香爐,最後一刀把廟神鵰塑砍成兩半。
「你們.......」
神婆怨毒的瞪著四人,厲聲道:「廟神不會放過你們,所有人都要死。」
「殺了!」
許七安淡淡道。
他對這個廟神還有疑惑與不解,但是沒關係,稍後讓李靈素招靈,他要親自審問神婆的魂魄。
苗有方當即揮刀斬落神婆的腦袋,然後一腳把她頭顱踢爆。
有小弟就是不一樣,不需要我親自出手了.........許七安滿意點頭,目光愣在原地的張家夫婦,以及中年漢子,心裡嘆息一聲。
神,神婆死了..........年輕夫婦呆若木雞,一顆心劇烈顫抖,分不清自己此時的心情是快意還是恐懼。
中年漢子也傻了。
同樣傻眼的還有院子裡的香客。
許七安知道,這些人需要安撫,他抬腳走出廟,望著院子裡張望的香客,道:
「本官是京城來的捕頭,這幾天是我的同僚。
「有人上京告狀,說盛義縣有人淫祠淫祭,禍害百姓。
「本官特意暗中調查幾日,已經查明真相。那神婆學了幾手妖術,暗中害人,並假託廟神,以此來恐嚇百姓。
「如今他已伏誅,諸位無需再來此上供。」
一聽這個年輕人是官府的人,眾香客心裡安定了許多。
天大地大,朝廷最大,正因如此,有朝廷出面,更能讓他們有安全感。
「可是,可是廟神確實靈驗啊。」有香客說道。
若只是恐嚇,還不能讓他們心甘情願的燒香上供。
「廣華街胭脂鋪的老闆,是被神婆害死的,這件事,本官已經查清了。」許七安道。
香客們這才釋然。
許七安轉身進廟,從懷裡掏出一錠官銀,遞給中年男子,道:
「有病還得找大夫。」
問明中年漢子的地址後,又轉頭吩咐李靈素:「稍後你去一趟,看看情況。」
他是擔憂中年漢子的婆娘病入膏肓,尋常大夫無力回天。
李靈素點頭。
中年漢子顫巍巍的跪倒:「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這時,苗有方撿起神婆兒子身邊的錢囊,拋給張相公,道:
「把這裡的事忘了,莫要因此看輕你媳婦兒。」
姓張的年輕人看了一眼神婆母子的屍體,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默默的給三人嗑了個頭,擁著妻子離開。
苗有方扭頭朝屍體吐口水,他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本大爺行走江湖多年,這樣的惡徒殺的數都數不過來。」
「這並不是好事!」許七安說。
這說明朝廷對各地的管轄、統治已經非常薄弱,當秩序漸漸被動搖,亂象就會頻發。
自會有人站出來建立新的秩序,屆時,要麼改朝換代,要麼王朝經歷巨大創傷,苟延殘喘。
許七安朝外頭掃了一眼,確認香客都已被驅趕出去,當即關上廟門,吩咐道:
「李靈素,招靈!」
話音方落,苗有方忽然捂著胸口,臉色鐵青,緩緩萎頓在地。
他臉色呈現窒息般的豬肝色,雙眼翻白,生命氣息迅速流逝。
一個煉神境巔峰的武夫,竟莫名其妙的瀕臨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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