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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女子仿佛未見謝予卿神色,匆忙掙脫謝予卿手,兀自輕撫己身顫動不已胸口。
見此般情景,謝予卿倍感尷尬,不由雙頰轉紅。「姑娘,小生卻才多有冒犯,還望見諒。」
青衣女子輕唔一聲,不再言語。
謝予卿不便再搭話,索性四下打量一番,卻是一間別致小屋。周遭首映眼帘的是幾扇紅漆雕花窗,圖式華美,有獸有鳥,有花有月,似魚兒閒遊淺水一般靈動。並襯以珠簾翠幕,甚是朦朧。屋中央有一八仙桌,桌上有一箏,桌旁置一盆炭火。緊鄰床首是梳妝檯,銅鏡、木梳、脂粉、珠釵等物齊列。而床尾不遠處則有一雲母屏風。這不是女子閨闈又是何處?
「敢問姑娘芳名,小生現今身處何地?」謝予卿正欲拱手作揖,卻絲毫動彈不得。原來身上覆有兩層錦被。這一用力牽動全身,頓感渾身疲軟乏力,不禁令他困惑重重。
「公子莫動。奴家只是歌妓一名,不足掛齒。這裡是千凰樓。」
「咦!我如何進了青樓?不行,我得離去。」說罷,謝予卿勉強手掀棉被,不料被青衣女子按住。許久,四下靜寂無聲,只聞得二人緩急錯落呼吸聲。大約覺察不妥,青衣女子隨即放手,匆匆離去。謝予卿雖心底亦覺不妥,終究是沒有離去,恁自望著屋頂發呆。
稍許,悅耳「鈴鈴」聲伴隨著一陣細碎步有節奏地響起,當門「哐當」開啟那一剎那,「鈴鈴」聲便嘎然而止。但見來人握著一雙粉拳倚門而立,卻是一名白衣女子。身似弱柳,面如白玉,眉如新月,雖有慍色亦難掩其清秀素雅之氣。眾所周知,青樓女子酷好脂粉,而此女卻不傅脂粉,髮髻也不繁複,更無珠釵綴飾,予人一番清水芙蓉之美。而卻才那「鈴鈴」聲則是系在她那雙白色繡花鞋上小鈴鐺發出,稱作「禁步」,是以約束女子舉止。似乎此女未將其當作「禁步」,反倒是一件有趣玩物。
謝予卿生平第一遭瞅見如此絕色,簡直驚為天人,不覺又多看了幾眼。生怕應了那句「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往後便沒了緣分。
這一看,白衣女子便氣不打一處來,當下瞪了謝予卿一眼,道「看什麼呢!小心本姑娘對你不客氣,哼!」
「小生知錯,知錯。不敢看了。」謝予卿語畢果然合上雙眼。
「哼,本姑娘就那麼不堪入目,不如慕姐姐?」白衣女子心底想著,嘴上卻說「算你識相!知道本姑娘為何而來麼?」
「願聞其詳。」謝予卿一副丈二和尚模樣。
「你這窮酸書生!說,你把慕姐姐怎地了,她臉為何紅撲撲?」
「慕姐姐!是誰,我有見過麼?」看白衣女子不喜客套,謝予卿只好略過。
「好啊,你這書生!乍看斯斯文文,卻是個翻臉不認人潑皮!若不是慕姐姐,只怕你此刻躺在魚肚子裡面哩。」
「莫非,那蒙面青衣女子便是?」謝予卿雙目圓睜,似有所悟。
「你終究開竅了。」白衣女子合上門,三步並作兩步到床前,「可以告訴我你對慕姐姐做過什麼罷?」
謝予卿想起自己夢中無意拉了青衣女子之手,而後又被其按住手,不禁面頰泛紅。
「喲,臉紅了,想必心裡有鬼,快給本姑娘從實招來!」白衣女子提起粉拳,輕輕砸在棉被上,似乎在說「不說出來,本姑娘讓你好看!」
「請問姑娘,我如何到了此處?」謝予卿沒有回答,反而問白衣女子。
「你還說呢,三天前花魁大會,原本慕姐姐將博得頭籌,怎料撞船了。」
「撞船!?」謝予卿隱隱記起一些,但不十分明了。
「是啊,誰知你怎地掌船,分明是故意撞上來。」白衣女子不禁嘆道。
「那撞船和你口中慕姐姐錯失花魁有何干係?」謝予卿又問。
「慕姐姐心腸好。一曲未罷,便執意前來救人,得罪了不少權貴。那日河水也冷的刺骨,慕姐姐打賞了好多銀兩,船夫們才肯救你。這不,還把你帶回千凰樓,一睡就是三天三夜,慕姐姐一直照料著你。」
「這麼說,那日河上唱柳耆卿詞,便是那位慕姐姐?」
「那是。慕姐姐唱詞最是了得。」白衣女子怡然自得道。
「那這位慕姐姐怎麼佩戴面紗,似乎不願示人真面目?」謝予卿頓時想起此事,不禁問道。
「我也不知道。好了,哪來這多話,明明是我在問你,快說!」白衣女子頗不耐煩。
「不知姑娘芳名?」謝予卿依舊言他。
「我叫淚竹。書生,別打岔了,你不說也得說!」
「這……」
正當謝予卿左右為難之際,門外一陣敲門聲乍起。「公子,奴家端了薑湯和點心,可否進來?」
「啊,是慕姐姐!」淚竹頓時有如驚弓之鳥,匆忙掃視屋內。桌子顯眼,屏風通透,床下著實委屈。只見她稍稍遲疑,便耷拉著頭,倏地鑽進被中。
謝予卿恁是瞠目結舌,竟忘了回應一聲。
慕姐姐試著推開門,見被中波瀾未定,道「公子,你抱恙在身,還需好生歇息。」
「嗯。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小生姓謝名予卿,姑娘大可直呼無妨。」
「哼,原來你叫謝予卿,本姑娘記住你了。適才竟忘了問你姓名,恁是教你弄昏頭了。」淚竹暗道,順勢掐了謝予卿手臂。
「咦!」謝予卿不由驚叫。
「公子,你怎麼了?」慕姐姐問。
「沒,沒什麼。」謝予卿慌道。
「哦。公子,讓奴家服侍你。」慕姐姐側坐床沿,素手托起謝予卿後頸,悉心餵湯,少了些許生分。反觀謝予卿,倒顯得愈發侷促。
餵罷,慕姐姐又取出絲帕,不待謝予卿言語便拭起他嘴角。末了,謝予卿長吁一口氣,道「姑娘,有勞了。若你不願直呼我名,就叫我謝公子吧。」
「呵呵!」慕姐姐掩嘴笑道。「叫謝公子那豈不是說奴家欠了公子,公子你說呢?」
「額,也對,我著實迂腐,那就隨姑娘叫。」想到慕姐姐的聰穎,謝予卿會心一笑。
「怪了,慕姐姐向來面若冰霜,今兒個竟然笑了,這書生莫非會妖法?」淚竹側頭瞅著謝予卿,滿臉不解。自然她不敢道出來,只是暗自納悶。
「公子,請把手伸出來?」
「伸手做什麼?」這回輪到謝予卿不解。
「笨死了,當然是給你把脈呀!慕姐姐可是懂些醫術呢!」淚竹暗笑。
「把脈。」慕姐姐沒等謝予卿伸手,徑自從被中拉出一隻手。令謝予卿詫異是他竟沒感觸到期許中慕姐姐那溫軟素手。轉念一想,莫非她拉到了淚竹?而此刻,淚竹則哭笑不得,後悔沒鑽到謝予卿身後,恁是不敢縮手。
「公子,你手好生冰涼。」說罷,慕姐姐不急不緩為之號脈。「這脈象……唉!公子,你還有什麼未了之事,奴家自當竭盡全力。」
「什麼?我不想死啊,慕姐姐,你快救我!」淚竹情急之下鑽出被子大叫,倒把謝予卿嚇得不輕。
「唬你呢,就知道是你這調皮鬼。好啦,快出去罷。」慕姐姐半嗔半笑道。
「我不嘛!慕姐姐,你好生偏心。」淚竹佯作委屈狀。
「呀,適才徐媽到處找你呢,似乎很生氣。」
聽到「徐媽」二字,淚竹頓時臉色慘白,只丟下一句「臭書生,待會找你算賬!」便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