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安和趙禎談了很久,套用後世的說法,那就是君臣達成了廣泛共識,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汴京未來的美好藍圖,就在他們的規劃之中浮現了……
王寧安的思路很簡單,就是把一切都規模化,市場化……比如拿送餐員來說,他們需要標準的制服,帶動了成衣業,需要推車,帶動了木工,需要碗筷餐具,又帶動了陶瓷。需求增加起來,生產規模就要擴大,人力不夠用,就要發明機器,有了機器,工業革命就不可避免到來……
對於大宋來說,邁入工業社會,並非不可能,西方工業化的開端是珍妮機,一次能紡織8根線,而大宋呢,在南方就有能同時紡織32根線的水力織布機。
王寧安覺得,要改變大宋不難,關鍵是要把龐大的社會能量激發出來,不要懷疑老祖宗的勤勞和聰明。
當然,傳統的士人集團,趴在土地上敲骨吸髓的士紳地主,是無法引領這項偉大變革。
或許老天爺都在幫自己,鬼使神差,把自己推動了皇家銀行行長的位置,既然如此,那王大行長就要放大招了!
「陛下,臣以為推動京城的發展,還需要一項政策。」
趙禎笑道:「王卿,你只管說,朕能答應的一定答應。」
「臣謝過陛下。」王寧安道:「臣希望皇家銀行能夠制定基準利率。」
趙禎不解,「王卿,這一招有什麼用?」
「陛下,臣有一些思考,正要啟奏陛下。」
……
一個人的財富可以粗略分成兩種,貨幣和實物,把錢借出去,獲得利息,把商品賣出去,獲得利潤。
從某種角度來講,利息是貨幣的利潤,利潤是商品的利息……聽起來有點繞,簡單說就是付出收穫。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什麼事情容易,賺的錢多,就幹什麼,人傻錢多速來嗎!
以之前汝南王府還有大相國寺同一賜樂業人的借款來說,月息兩成,複利計算,只要四個月,利息就能超過本金!
借一塊錢,還兩塊!
可怕不?
當然由於緊急用錢,利息偏高,但是實際的民間借貸,也比這個少不了多少。
南宋的朱熹曾經注意到民間利息過高,他拿出了一些稻穀,借貸給百姓,三個月為期,利息兩成,百姓們感激涕零,踴躍借貸,不到兩年的功夫,朱熹獲利超過十倍!
老天爺啊,三個月就要百分之二十,結果還被當成了聖人,歌功頌德。
由此可見,兩宋的民間利息到了何等誇張的地步!
既然民間利息這麼高,有錢的人只要放貸就可以賺得缽滿盆滿,幹嘛還去投資工商,既浪費精力,還要承擔風險。
試問,哪個行業每年能賺幾倍的利潤?
除了像王寧安這樣開掛的,別人行嗎?
社會環境如此,就別怪工商發展不起來。
王寧安思考得多了,他覺得利息就像是一把尺子,這把尺子體現了貨幣的價值,當你有些錢的時候,可以通過不勞而獲,賺取利息,從某種角度來說,這是對你過去勞動積累的獎勵。
假如利息太高了,高到了比經商做工獲利還多,豈不是說不勞而獲的人勝過靠雙手致富的人嗎?
顯然,這是不合理的。
所以利息應該比工商業的普遍獲利低一些,這樣才能引導那些有能力的人去投資工商,創造更多的財富。
當然,利息也不能過低兒,像後世甚至出現了負利率,那就是走到了死胡同,不用顧忌貨幣成本,也就沒有了創新的動力,所以過低的利息造就了一大批的殭屍企業,典型的代表就是東海上的倭國,動輒百年老店一大堆,有些人還以為有什麼工匠精神,大加吹捧,其實就是缺少淘汰,殭屍橫行,才從失去的十年,變成二十年,三十年……說這些有點多了,大宋眼下的問題是借貸成本高的不正常,以往是錢荒的壓力,沒有辦法,如今錢荒逐步緩解,王寧安又手握著皇家銀行,可以大展拳腳。
「陛下,臣準備將基準利益定在年息兩成,大宗借款,朝廷鼓勵的項目,可以低於一成五,甚至一成;民間借貸,年息不能超過三成,所有驢打滾兒利息一律視作違法,不予保護。下一步,皇家銀行要在各個主要城市開設分行,全面解除錢荒,壓低利息。」
王寧安滿懷憧憬說道:「陛下,我大宋的都會當中,除了汴京之外,杭州也有百萬人口,其餘成都、蘇州、廣州、洛陽、大名府、泉州、福州、揚州,還有平縣加上滄州,全都是三五十萬人口的都會,汴京的物流配送系統,這些城市同樣需要,只要把這個市場打開,別說百萬廂軍,就算是二三百萬,也能夠輕易消化乾淨!要想做到這一步,一個重要的前提就是壓低利息,使得工商業的獲利超過高利貸,到時候利之所向,一切就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王寧安的這番談話,對趙禎的觸動非常大,可以說是顛覆性的。
王寧安談的東西只有一個核心,那就是人的行為是利益決定的,人是逐利的動物,只要調控好了利益,就能引導人們的方向。
這一套以利治國的理念,和儒家強調的以道德治國,以孝治國,完全背道而馳。
士大夫高唱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從這個標準來看,王寧安是地地道道的小人!
可趙禎越琢磨王寧安的說法,越有道理。
趙宋的皇帝已經給了士人一百年的光景,他們沒有興旺大宋,沒有收回燕雲,是時候該換一套方略了。
王寧安,還有他的皇家銀行,就是趙禎重新開啟變法的利刃神兵!
「王卿,朕可以答應你的要求,不過暫時只能放在京城,如果出了問題,朕要隨時叫停,不能貿然推到全國,你明白嗎?」
「陛下思慮周全,臣也是這個意思,畢竟皇家銀行的信用才剛剛建立,人才培養也剛剛起步,再有銅礦還相對緊缺,臣以為用二三十年,推廣到全國,已經算是很快了。」
治理一地,和治理一國,難度完全不一樣。想想王安石吧,他在地方的時候,推行青苗法,被誇成了一朵花,等到入主中樞之後,推行青苗法,結果弄得天下大亂,到處都是反對聲浪……哎呦!
王寧安突然心頭一動,拗相公王安石的青苗法基本上有兩種評價,主流觀點歌頌他勇於革新的無畏精神,網絡上很多人則認為他的變法粗糙毛躁,根本不可能成功。
可是王寧安此時卻有了另外一種想法,王安石推青苗法,和自己壓低利息,其實是一個原理,都是降低百姓借貸成本,都是從那些士紳地主嘴裡奪肉吃。
王寧安不只是無畏,而且更有大智慧,他的方法也未必是錯的,而是刨了士紳官僚集團的祖墳,遭到了強力的反撲,哪怕是好的變法,也被扭曲地不像樣子。
要說王安石有錯,或許只是錯在了太急躁了,錯在了實力不夠,卻妄想推動天翻地覆的驟變。
想到這裡,王寧安突然對那位和他的名字只差了一個字,又幫他渡過銅價危機,卻從沒見面的王安石,充滿了興趣。
或許只有王安石能夠和王寧安聊得來,他們兩個應該有很多的共同語言……
當然了,王寧安要比王安石幸運很多,他的實力更強大,而且他的老闆也更清醒,趙禎把改革僅限於開封府的作法,甚合王寧安的心意。
……
從皇宮回來,王寧安就著手讓下面研究基準利息的事情。
然後又把那幾個死黨心腹叫過來,將情況和大家一說,這幫人頓時喜出望外,如果貸款利息也壓下來了,年息到了一成左右,他們投資樊樓周邊的地產,辦商業中心,資金成本下來了,利潤直線上升啊!
「二郎啊,你可太夠意思了,這是從根子上幫了我們一把啊!」潘肅等人是喜出望外,手舞足蹈,大傢伙紛紛告辭,去勸說家裡,加大投資,享受饕餮盛宴。
倒是曹佾留了下來,等到所有人走了之後,他才對王寧安說道:「二郎,你最近的這些動作是不是太大了?」
王寧安沉吟一下,「的確是有些大了,可是好不容易壓制住了文官集團,沒有他們掣肘,再不趕快做,我擔心以後機會就沒了。」
曹佾點頭,「這個我當然懂,只是反對咱們的,未必只是文官。」
王寧安露出了深思的表情,笑道:「國舅爺,有什麼話,你不用保留,直說就是。」
「那好,我就說了。」曹佾道:「我聽說最近有人出了懸賞,100萬貫要你的腦袋。」
王寧安一愣,隨即摸了摸自己的頭兒,笑道:「沒想到啊,我的腦袋還挺值錢的。」笑過之後,王寧安的面色一下子嚴峻起來。
「國舅爺,你知道是誰出的錢嗎?」
「知道,是無憂洞!」
曹佾老實說道:「二郎,咱們弄送餐,物流,運輸,配貨,裝卸……原本都是無憂洞的生意,搶了他們的飯碗子,也難免他們反撲。」
王寧安眉頭一皺,「國舅爺,你是什麼意思,莫非要和無憂洞妥協嗎?」
「不不不。」曹佾忙說道:「我是想提醒二郎要小心,無憂洞可有十幾萬人,不容小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