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新河堤只比原來的河堤多了一層石頭,對於當地百姓來說已經非常滿意了。有人見到掛著涼王旗號的船隻駛來立刻跑回村里叫人,在河堤上跪了一排,衝著根本就不打算靠岸的那條船磕頭,連涼王在不在船上都不問。
這種情景每經過一個村鎮就會重複一次,以至於拉縴的縴夫都成了搶手活,很多百姓自願幫忙,一拉就是好幾里,直到被下一個村莊的人接手。
「看到了吧,這就是好政策的威力。老百姓不傻,誰好誰壞還是能分清的。他們看上去軟弱無能沒什麼大用,但到了關鍵時刻民心向背就會成為決定性力量。」
訓練艦是縱帆船,只要有風逆流而上也不用拉縴。但洪濤不想推辭百姓的好意,下令在船頭掛上縴繩降了帆,同時嘴也沒閒著。這個牛必須吹,做點好事兒不容易,能做成更不容易。
「夫君的學堂、醫館、牛痘、化肥皆是如此……朝廷的民心豈不……」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一直都很享受萬民愛戴氣氛的長公主突然插話了,而且臉上也沒了笑容。
甲板上的氣氛頓時壓抑了起來,就連水手也停下工作,支棱著耳朵打算聽聽駙馬會如何回答,長公主這個問題問得太犀利了。
「……是他們自己不做,難道還不讓爹爹做,世上豈有這般道理!」不過他們先聽到了王大的回答。
「住嘴,怎麼和娘娘說話呢,還有沒有點規矩了!回艙去,不叫不許出來!」然後才是駙馬聲色俱厲的訓斥。
「官人不可,她有身孕,妾身是不是無狀了……」眼看王大就要被趕下船艙受罰,長公主立刻緊張了起來,忙不迭的為養女求情。
「下次再敢對娘娘無禮,看我怎麼收拾你,誰求情都沒用!」
面對長公主的求情洪濤好像還不解氣,又衝著王大惡狠狠的教訓了幾句才轉身走向船頭。公主則摟著憤憤不平、一臉倔強的王大走向了船尾,不讓這對父女再往一起湊。
「姐姐說的沒錯,爹爹行事不公!」水手們見狀也不等著看熱鬧了,繼續整理帆具和繩索。但王三有些氣不忿,不敢站出來指責自己爹爹,只能和高俅小聲抱怨,希望這位姐夫能替姐姐伸冤。
「是先生說漏了嘴,娘子替爹爹受過而已。我若出面反倒壞了事,該讓爹爹如何回答長公主的問題?」高俅臉上一點為自己媳婦抱不平的表情都沒有,和個沒事兒人一般。
「……本以為你是個老實人,想不到也如此狡詐!」這番話不光讓王三如夢初醒,還恍然大悟,合算平日裡木訥憨厚的姐夫,肚子裡的花花腸子一點不比二姐和十妹少。
「都是先生和娘子教導的好……就是不知先生該如何應對。長公主心裡已經有了芥蒂,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消除的。」
高俅對小姨子的指責一點都不反駁,還有點沾沾自喜。但隨後又開始憂慮,轉頭看向了船尾的妻子和丈母娘。
自己老師的所作所為對於系統內部的人而言並不是什麼秘密,也大概知道是為了什麼,包括自己的妻子。王三隻是個例,她和王十樣太專注於一件事兒了,對其它東西反應極其遲鈍。
當年自己老師在大名府進行大疏散,並最終交出兵權的舉動,在兒童團里並不是沒人反對,只是被說服了,更多的還是崇拜和信任的副作用。
隨著諸多產業全被朝廷贖買,駙馬只獲得了涼王頭銜,待在開封任人宰割之後,兒童團的孩子們就有點按捺不住了,各種各樣的想法全都冒了出來。
就連一向忠心耿耿不許有人說養父半句壞話的王大都曾流露過些許情緒,當初那份崇拜和信任不能說沒了,也遜色不少。
但先生就是先生,不聲不響到了揚州,悄悄經營了兩年居然又死灰復燃了,而且這次的火燒的更大。在外人看來涼王除了修修河堤、搞搞肥料之外已經遠離權力中心,屬於被政治放逐的廢物。
什麼學堂、醫館,包括牛痘,對於普通百姓可能是天大的事兒,但對於一位大臣而言並沒什麼實打實的益處。
單靠民間聲望無法手握大權,朝堂政治和民心所願基本就是兩個概念。前者是根基,後者只不過是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的點綴,根基都沒有往哪兒點綴?
道理是這麼說,實際上從事這些項目的成員都感覺到了某種無形的力量正在產生並慢慢變大,其中也包括自己。
建立化肥廠之前,自己在楚州附近的所有活動都被當地人懷疑,除了花高價之外別想獲得一丁丁點幫助。
現在完全不一樣了,即便附近的百姓並不知道市面上有錢也難以買到的肥田粉是從這裡生產出來的,但一提起自己是涼王府的人,他們也會報以友善的笑容。只要不太妨礙大家的生活就願意提供幫助,甚至少給一些錢物都可以。
這種變化外人可能無法感覺到,但知道駙馬龐大計劃的人都能感同身受。這個計劃目前僅僅是初始階段,如果它真的可以完成,哪怕只完成了大部分,結果都是不可想像的。
況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與計劃相關的項目逐漸多了起來,產生的影響也越來越大,即便還看不清將來的模樣,可大致脈絡已經能顯露了。
正如長公主所問,到時候朝廷該如何自處?這個問題不光長公主想得到明確答案,自己乃至許多人也想。也正如自己媳婦所做的事兒,答案肯定不會有,現在還不是時候,駙馬不會給出任何答案。
王七的營地就設在盱眙縣城南邊三四里的樣子,這裡也是淮水和通濟渠交匯之處,銀白色的大堤到此戛然而止。
和這個時代所有工程不同,大堤周遭沒有任何亭台樓閣用來彰顯功績,只在拐角處立了一座不太高的石碑,兩面刻滿了人名,都是在修建堤壩過程中長眠於此的民伕和工匠。
此時碼頭左近已經被盱眙縣的官員們站滿了,甚至把王七和手下的工匠都擠到了大堤上,最中間的是沈括。
「大上,你陪夫人上去吧,我有些暈船,先去艙里睡會兒。」看到這個場面洪濤就對向萬民演講沒啥興趣了,萬民甚至連大堤都上不了,喊破嗓子他們也聽不見,連自己的面容也看不清,還講個屁。
但不上岸顯然也不合適,這裡的官員們並沒錯,歷來如此,他們只不過遵循傳統和習慣。誰都沒錯咋辦?那就只能委屈長公主了,她對這一切並無不適。
「爹爹可是惱了女兒剛才對娘娘不敬……」養父暈船?這太荒謬了,王大堅決不信。唯一的解釋就是養父在生氣,很不高興。
「你回答的沒錯,剛才是為父多嘴了,這個毛病一定要改,否則後患無窮。別多想,不關你的事兒,是碼頭上那些人讓為父不太痛快。你七弟縱使沒有官職,可好歹還把河堤修好了,怎麼能連個站的位置都不給呢?這個世界應該變一變規矩了,你覺得呢?」
和高俅猜想的一樣,王大插話替自己解了圍,否則真沒法回答長公主的問題。但這個問題遲早要面對,躲也沒用。
自己需要給身邊的人一個明確態度,否則她們會產生各種猜想,就像當初自己放棄兵權時一樣。那段時間的很多事兒王十都匯報過,包括兄弟姐妹之間的談話。
但洪濤能感覺到,即便像王十那樣狂熱且冷酷無情的人,內心其實也不踏實,她也在等待自己的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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