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兩天的時間,匪首張三就混成了流民隊伍的頭兒。
只因昨日,張三獵到了一頭野彘,給大伙兒分了一碗肉湯。
劉勉之病了,許是前日野菜吃的太多,昨日拉了好幾回兒肚子。
到了第三日,整個人都拉虛脫了,面色蒼白,站都站不穩。
但流民隊伍卻不會因他一人停下,早一日到山東,便能早一日分到田地和糧食。
無奈之下,徐存只得背著劉勉之,咬牙跟上流民隊伍。
可他身單力薄,加上這兩日只以野菜飽腹,哪裡有氣力。
只走了五里路,便累得氣喘吁吁,兩眼冒金星。
聽著徐存粗重的喘息聲,劉勉之語氣虛弱道:「誠叟兄,放吾下來罷,你先去山東。」
「致中兄莫說胡話。」
徐存惜字如金,這會兒多說一個字,他都覺得是負擔。
「俺來背罷。」
就在這時,渾厚的聲音在兩人耳旁響起。
抬頭看去,只見張三不知何時站在面前。
「多謝!」
徐存也不逞強,面露感激,將劉勉之放下。
張三接過之後,輕鬆的背在背上,轉頭就走。
一行人走走歇歇,一直到正午時分,路邊一塊界碑出現在眾人視野中。
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
「到山東啦!」
僅四個字,便讓疲憊不堪的流民隊伍,露出笑臉。
所有人不知從哪湧出一股的氣力,紛紛加快腳步。
又走了不到兩里,只見前方官道上,設有一道關卡。
高達兩米的拒馬,將官道堵的嚴嚴實實。
數百名全副武裝的玄甲士兵,在道路兩旁嚴陣以待,攝人的煞氣,迎面撲來。
見到這一幕,所有人面色一變,頓住了腳步。
噠噠噠!
數十名騎兵脫離軍陣,直奔他們而來。
流民隊伍頓時一陣慌亂,張三咽了口唾沫,強自鎮定。
奔馳到近前,騎兵們勒住戰馬,為首的騎兵朗聲道:「你等乃是何人?」
張三答道:「這位軍爺,俺們是來投奔韓縣長的。」
首位的騎兵顯然已經見怪不怪了,吩咐道:「所有人,上繳兵器,若有私藏,嚴懲不貸!」
張三略顯猶豫,那把鋼刀是他唯一的財產。
只是看到騎兵們冰冷的目光,咬了咬牙,先是將劉勉之放下,隨後抽出腰間長刀,扔在地上。
見狀,跟著他的流民,也紛紛丟掉朴刀和竹竿。
待收繳的兵器,那騎兵大手一揮:「跟某家來!」
流民們跟在騎兵身後,一路來到關卡前。
拒馬被挪開了一道口子,僅能供兩人通過,流民隊伍排成長隊,挨個接受盤查。
輪到徐存與劉勉之的時候,盤查的士兵上下打量了一眼他二人,語氣詫異道:「讀書人?」
「是。」
徐存點點頭,旋即說道:「吾受邀來山東任職,不曾想半途遭了水匪,眼下好友病重,可否送我等去就近的縣城治病?」
聞言,那士兵面色微微一變,忙問道:「可有憑證?」
「有書信為證,吾之好友姓謝名鼎,不知你可否認得?」
徐存一面說著,一面從懷中取出一份書信。
「謝尚書?」
士兵一驚,接過書信道:「兩位相公稍待,某家去去就來。」
說罷,士兵拿著書信離去了。
沒過多久,就見數名補官快步走來。
那書信被水浸了水,墨跡已然模糊,不過印章卻還清晰無比,顯然用的乃是上好的印泥。
一名補官問道:「逸平先生?」
「正是!」
徐存點了點頭。
見有人認出了自己,他心中不由鬆了口氣。
補官面色恭敬道:「先生這邊請,俺這就安排馬車送先生去縣城。」
另外兩名補官,則上前攙扶住劉勉之。
穿過拒馬後,只見官道兩旁搭建了數個草棚,進來的流民,再度排成長隊,被引導至官道右側的草棚前。
徐存好奇道:「這是在干甚?」
補官解釋道:「回先生,這是在登記戶籍,造冊之後,會給每個流民發放憑由,屆時可拿憑由尋落戶的鄉鎮領取米糧與紙衣,當地官府也會為其分配田地。」
「此舉大善!」
徐存雙眼一亮,拍手叫好。
官道另一邊的草棚里,數口大鍋咕嚕咕嚕冒著熱氣,一股淡淡的米粥清香,在鼻尖環繞。
登記完的流民,拿著憑由,可去對面領一碗米粥。
咕嚕嚕!
徐存咽了口唾沫,肚子不爭氣的咕咕直叫。
徐存尷尬道:「吾與好友這幾日以野菜度日,可否給吾等些吃食?」
那補官一拍腦門,面帶歉意道:「是俺疏忽了,逸平先生莫怪,這邊請。」
「無妨。」
徐存笑了笑。
將徐存與劉勉之帶到草棚下,那補官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米粥,以及一小碟鹹菜。
米粥乃是雜糧熬煮,摻雜著一些野菜。
徐存餓壞了,顧不得燙,就著小鹹菜吃的無比香甜。
兩碗米粥下肚,劉勉之臉色好多了,整個人也精神了不少。
他先前那般虛弱,一半是因為拉肚子,另一半純粹是低血糖犯了。
那補官說道:「逸平先生,馬車已準備妥當,稍作歇息,便可出發了。」
「多謝!」
徐存拱了拱手。
「職責所在,逸平先生不需客氣。」
補官趕忙擺了擺手,而後一臉崇拜道:「俺看過先生所著的《六經講義》,當真是字字珠璣,發人深省啊。」
徐存見此人言行舉止,透著一股書卷氣息,與尋常胥吏截然不同,此刻又聽對方說看過自己的書,忍不住問道:「伱是讀書人?」
補官面色羞愧道:「俺資質愚鈍,至今還只是個秀才。」
徐存安慰道:「莫要妄自菲薄,厚積薄發,大器晚成者不在少數,想那蘇老泉,二十七始奮發,終成一代大儒。」
「學生謹記先生教誨。」
補官躬身一禮。
這時,一旁的劉勉之問道:「你如今是胥吏?」
補官聽出了他話中的惋惜之意,解釋道:「好教先生知曉,縣長治下,已沒了胥吏,如今改喚補官。補官者,人人皆可為官,或參加鎖廳試,或憑政績升遷。」
「在山東,不管是否是讀書人,想要為官,需得從補官做起。縣長說,補官乃朝廷之基石,唯有懂得百姓疾苦,為官後方才能真正為民請命。」
聞言,劉勉之語氣感慨道:「好一個韓楨,好一個與胥吏共天下!」
補官好奇道:「未曾請教這位先生大名?」
劉勉之自報家門:「吾姓劉名勉之,字致中。」
「原來是白水先生當面,失敬失敬。」
補官神色肅然,躬身作揖。
作為楊時得意門生,他的名頭比之徐存更大,他與胡憲、劉子翬等人創立了「劉胡學派」,其所著《草堂文集》,更是被無數福建洛學士子奉為理學圭臬。
就在這時,吃完米粥的流民隊伍,再次出發。
見狀,劉勉之趕忙起身,與徐存一起來到張三面前。
劉勉之躬身長揖,正色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不知好漢被分配到了何地,往後吾定當登門道謝!」
「登門道謝就不必了。」
張三擺擺手,朗聲道:「只希望兩位相公往後當了官兒,能看在俺背你一程的份兒上,對百姓好一些。」
「受教了!」
劉勉之與徐存肅然起敬,齊齊躬身行禮。
「俺走了。」
張三擺擺手,領著流民隊伍出發。
有了一碗米粥打底,這些流民對於新生活,充滿了期待和嚮往。
目送流民隊伍離去,徐存感慨道:「草莽之中亦有真英雄。」
劉勉之點頭贊同:「只此一句,吾此行便不虛矣。」
又歇息了一陣,兩人隨補官上了牛車,沿官道朝泗陽鎮而去。
到達泗陽後,補官幫忙請了大夫,安排了住處,又借了幾貫錢給兩人。
在泗陽修養了三日後,徐存與劉勉之再度啟程,趕往宿遷。
臨走時,兩人分別留下一副筆墨,贈予補官,以表感謝。
補官大喜過望,如獲珍寶。
坐在商船上,看著沿途農田中,熱火朝天、欣欣向榮的景象,劉勉之不由輕笑道:「誠叟兄,吾怕是罵不了謝守器嘍。」
徐存點頭道:「只看治下百姓,韓楨其人確實有明主之相。」
山東之地,與江南兩浙呈鮮明對比。
在泗陽鎮時,他就已經感受到了,鎮中胥吏清明,百姓安居樂業,駐軍紀律嚴明。
就在兩人交談間,一座城池出現在視野中。
「兩位相公,宿遷到了。」
艄公的聲音,在適時響起。
不多時,商船緩緩停靠在碼頭,兩人踩著踏板走上碼頭,直奔宿遷縣城而去。
一進城,繁華的氣息頓時撲面而來。
街道上行人摩肩擦踵,車馬絡繹不絕,叫賣聲、嬉戲聲、交談聲不絕於耳。
宿遷本是中縣,起初治下只有三萬餘百姓,但自打被韓楨占領後,不斷吸納兩淮的流民,以至於治下人口,短短數月便達到了八萬,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長。
劉勉之驚嘆道:「此地知縣頗有才幹,竟將一個中縣,治理的這般繁華。」
兩人沿著街道,一路來到縣衙。
只見縣衙前,竟有不少人哭訴。
這些人身著綾羅綢緞,一看便知是城中士紳大戶。
劉勉之與徐存對視一眼,紛紛頓住腳步,看起了熱鬧。
不多時,一名補官從縣衙中走出,高聲道:「知縣讓你等速速散去,莫要堵著衙門。」
「今日不給俺們一個交代,俺們便不走。」
「對,必須給個交代。」
「憑甚麼俺們要多交賦稅?」
「」
補官面色陰沉,厲聲道:「給俺打!」
話音剛落,一群皂班補官便從衙門中衝出,舉起手中水火棍,朝著這些士紳大戶劈頭蓋臉一頓打。
直打的這些人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哼!」
那名補官冷哼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再敢來縣衙鬧事,便以謀逆處置,讓青州軍前來平叛!」
聽到青州軍三個字,剩餘的士紳大戶們嘩啦一聲全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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