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靖長嘆一聲,拿袖子掩面道:「老夫無面目見天下人!」
雲崢的一番話將老頭子問得涕淚橫流,倆南之地如今處處戰火不斷,大宋軍隊屢戰屢敗,百姓罹難,官府政體被人家掃蕩一空,所以老頭子難過之極,老頭子是在最倒霉的時候被皇帝想起來擔當大任的,前幾年就因為給范仲淹說了兩句好話,結果就被貶到嶺南,又因為指責皇帝因言罪人了,然後又被貶官三級,非常的不受待見,結果儂智高荼蘼廣南的時候,他立刻被官升六級,並且充任了廣南安撫使。
一個文官好不容易召集鄉勇湊糧草,弄了一萬多人的陣仗,打算好好地教訓一下儂智高,誰知道又被陳署輕敵冒進,給葬送了,雲崢的這句話簡直就說到了老頭子心頭最疼的地方,大宋文官只要感情上來了,就會習慣性哭泣,他又何能例外。
余靖的隨從都在指責雲崢,說他不知道體諒人,老令官年紀大了,經不起這樣的悲傷。就連蘇洵也這樣指責雲崢。
雲崢不理睬這些人,也不給余靖道歉,走到余靖的身邊道:「官家給的旨意是便宜行事,大家都是文官一脈,您告訴我下一個該殺誰就好,我明天就去拿他的首級!」
「李德生!」余靖的幕僚異口同聲。
蘇洵奇怪的說道:「怎麼會是他?人家是交趾的親王,我們不好過境去追殺他吧?」
余靖咬牙切齒的道:「他誆騙走了老夫辛苦籌措的兩萬緡錢糧,本來說好的。這筆錢是給交趾郡王李德政的,希望他不要支持儂智高。結果被這個貪得無厭的賊子拿走,並且說這是給他的,大宋如果想要交趾不支持儂智高還需要給李德政兩萬緡。」(此事為真,非作者杜撰,歷史上有些事情遠比我們想的要荒唐。)
「李德生在何處?我的軍報里沒有這個人的名字!」忻
「他如今就在忻城!在老虎嶺以南三十里處!身邊有隨從千人。」
「三十里?千人?」雲崢怒極反笑,回首對軍帳門口的憨牛傳令道:「命梁楫率領本部人馬出發,即刻去忻城帶回交趾李德生的人頭和兩萬緡錢不得有誤!」
憨牛答應一聲就匆匆的走了,不大工夫就聽帳篷外面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余靖匆忙走到帳篷外面,眼瞅著梁楫的騎兵大隊已經沿著大路向忻城奔去,不由得跺著腳道:「錯了,錯了,拿回錢就好,不可傷人啊,萬萬不可傷人啊!」
雲崢鬱悶的說道:「軍令已經下達。您看到的只會是李德生的人頭,和兩萬緡錢,大軍中豈有朝令夕改之事。」
余靖回頭將自己的幕僚臭罵一頓,他的幕僚好像並不在乎,似乎覺得這頓罵挨得很值,其中一個三十餘歲的幕僚拱手道:「令官在我大宋聲名顯赫。即使在金殿之上,也能指斥方遒,如今屢次被蠻人羞辱,卑職等委實看不下去。」
余靖怒道:「爾等可知戰事一起,兵禍連結。剛剛有望平定的災禍又會起大波瀾,老夫受辱沒有關係。只要廣南不受兵災,老夫身死都沒關係,這次魯莽了。」
雲崢將這位老好人文官扶到軟榻上坐下笑著道:「老令官休要著急,這一次朝廷發了急,從西面抽調了西軍,也從蜀中抽調了我武勝軍,總計三萬精銳,其實就是為了震懾一下南方的蠻子,要他們不敢妄動,打擊他們的囂張氣焰恐怕也是這次大軍到來的目的之一,卑職很想去升龍府看看。聽說交趾人把升龍府稱之為小東京?」
余靖安靜下來之後,長嘆了一口氣道:「南兵比不得西軍精銳,承平多年,將無戰意,兵無戰心,再加上朝廷也只重視西軍,和北軍,一年的軍餉錢糧,西邊和北邊就拿走了九成之多,南方的軍隊幾乎處在無人問津的狀態,其實不光是南軍,你看看河東,河西那些郡縣,他們的戰力也幾乎不存在,百十人的盜匪就能讓天下大嘩,這是朝廷的過失。
將軍雄心勃勃,但請將軍保持住這樣的鬥志,大宋未來還需要強軍駐守邊關,此次殺戮李德生,對外就說是本官的主意,萬萬不可將你牽連進去。」
雲崢笑了一下,邀請余靖進入軍營,一面請他觀看武勝軍軍威,一面給他介紹這裡的軍器和各種行軍作戰的禁忌,余靖這個文官也只有在遭受這樣的罹難之後才會認真的聽雲崢講解兵書戰策,而真正讓這些文人能聽進去這些的原因,恰恰是因為雲崢的士子身份。否則,聽一個武夫講解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們以此為恥。
余靖最喜歡看到那些婦人和孩子受到很好的安置,見她們正在吃飯,就特意到伙夫那裡看這些人的食物如何。
「武勝軍的午餐是白粥和餅子,外加一些鹽菜,肉脯,算不得精美,卻能飽腹。」雲崢用勺子攪著大鍋里的白粥,請余靖觀看。
白粥裡面還有肉絲,伙夫還給裡面加了一點不知名的青菜,余靖笑著給自己也裝了一碗,還讓自己的幕僚也過來一起用餐。
這是老官僚的習慣,不管是不是真的愛民如子,該有的架子一定不能少。
不過余靖和別人不同,雲崢發現這位老頭子真的吃的很香甜,六十幾歲的年紀,一連喝了兩碗白粥,才笑著停下來,似乎已經忘記了殺李德生這件事,估計是已經做好了背黑鍋的準備,一個非常豁達的老頭子。
在營地里轉悠了半天,老頭子已經很累了,不過他依舊親自撫慰了趙迎春姐弟,並表示一定會上奏表,將趙師旦的事跡公諸於眾。
「老令官歇息片刻,打個盹,等您睡起來之後,您的兩萬緡錢就會回來,同時您也會看到李德生的人頭。」
「但願如此,但願梁將軍那裡不要有大的折損。」
雲崢安排好余靖之後,就來到了前營,梁楫的親兵,也就是他十五歲的兒子梁歡已經在那裡等了雲崢好一陣子,見將主過來施禮道:「虞侯已經擒獲李德生,並且俘虜了六百交趾人,找到兩萬緡銀錢,大部分都是金子,如今那些俘虜正背負著錢財回營,虞侯問這些錢如何處理?」
「告訴你爹爹,咱們不能動這兩萬緡錢,全數交給安撫使,這些錢是他的命根子,也是廣南流民百姓的命根子,動不得啊。至於那些背負錢財的交趾人不用帶回軍營,隨他處置吧,將李德生的人頭帶回來就好!」
梁歡答應一聲就快速的出了營帳,打馬去找自己的父親稟報將主的安排。
蘇洵從自己的帳篷里走出來拿給雲崢一封文書道:「李德生最好能成為我們進入交趾的藉口,原來我們打算借著去七源州剿滅儂智高殘餘的藉口,不如這個藉口好,李德生辱罵陛下,稱大宋人為文狗,所謂主辱臣死,這個藉口要比前面的那個藉口要冠冕堂皇的多。」
「李德生真的這樣說過?」雲崢驚訝極了。
「莫須有啊!」
雲崢點點頭,這就對了,這三個字真是太妙了,反正李德生這一會大概已經被梁楫砍頭了,說什麼都行,雲崢已經不太忍心讓余靖幫自己為這事背書了。
日頭快要落山的時候,雲崢正在請余靖喝茶,說古,倆人相談甚歡,只是余靖總是往外面看。
雲崢把一小杯茶放在余靖的面前笑道:「您休息的時候,已經有探馬來報,梁楫已經在一個時辰前就已經斬殺了李德生,斬首四百餘,剩下的全部被俘虜,如今背負著您的兩萬緡民脂民膏正在來大營的途中。」
余靖高興地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道:「果然是飛將軍,我軍戰損幾何?」
「梁楫不是莽撞人,他是以軍威相威脅,而後以弩箭殺敵,所以幾乎沒有折損,只是有三個甲士在捕獲李德生的時候為他的侍衛所傷,並不嚴重。」
余靖放下茶杯笑道:「好啊,這樣老夫就放心了,這些錢老夫也不打算給李德政了,全部拿來安撫百姓,購買種子,耕牛,春夏兩季的糧食已經荒廢了,這秋糧無論如何也不敢耽誤,長生,隨老夫一起去營門口迎接凱旋的將士。」
雲崢笑著答應,知道余靖心中怨氣一掃而空,此時根本就無法安靜下來喝茶,所以就陪著余靖和他的幕僚從人來到大門口等候。
不大工夫,馬蹄聲響,梁楫出現在大路上,見到雲崢和余靖都在大門口等候就縱馬飛奔過來,將肋下夾的一箱子金子拋在地上,又把馬脖子底下掛著的人頭舉起來道:「回稟將主,李德生授首,兩萬緡財貨在此!」
梁楫扔完箱子,緊跟在他後面的騎兵也紛紛的縱馬過來,也學著虞侯的樣子將自己放在馬背上的箱子扔到地上,不大工夫,地上就堆滿了箱子。
雲崢看了一眼陷進泥土裡的箱子冷冰冰的道:「點驗!」
余靖的幕僚走出來對雲崢說:「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定是夠的。」
卻沒有人理睬他,武勝軍軍法司的軍士跟死了爹娘一樣的扳著死人臉過來,用難聽的嗓音道:「有誰私自拿了,現在扔出來不晚!」
武勝軍的騎兵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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