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洵難堪至極,最讓他難堪的不是自己把雲崢的話告訴了張方平從而導致了嚴重的後果,真正讓他難堪的是雲崢那張燦爛的笑臉。
如今夏糧正在搶收,張方平為此發動了幾乎所有的成都人,田野上到處都是忙碌的人群,上蒼保佑,今年的雨水到現在還沒有來,張方平賭贏了,無論如何他為成都府搶到了一季夏糧,有了這些糧食,再加上從漢中運過來的糧食,成都府至少有了可以餬口的口糧。
張方平贏了,雲崢的處境就顯得很尷尬,糧食沒有問題,那麼現在有問題的就是都江堰的水利了。
雲崢的身上沾滿了泥漿,赤著腳站在泥漿里,只有一口的大白牙能顯露出他和別人的不同來,蘇洵站在河堤上,第一次開始痛恨自己的大嘴巴。
張方平還是滿意的,饒有趣味的瞅著那些正在清理淤泥的軍士,對於人的慘狀他不太關心,他關心的是那些巧妙地幹活方式,往日裡密密麻麻鋪滿河床的人不見了,只有五百人在清淤泥,淤泥里的大石頭,小石頭已經找不見了,對於這樣的工作進度,張方平越發覺得自己的決策是對的,不管是行軍打仗,還是幹這些粗苯不堪的活計,總要有一個熟讀聖賢書的人來指揮,唯有這樣,才能彌補那些低層軍卒教化不足的缺陷。
他就是一個實幹派,不管對或者不對,總是提倡先幹了再說,膽子大的令人髮指,老天爺保佑了這個傻大膽,先是賭對了天氣,後來又鬼使神差的將雲崢弄到武勝軍,不管事情的過程有多麼的危險,最後的結果對他非常的有利。
雲崢從泥漿里爬上來,張方平呵呵大笑著拍拍雲崢的肩膀。絲毫不顧及雲崢身上的爛泥。
「好樣的,少年人就該這樣歷練,打磨上幾年,不難成為棟樑之才!」
雲崢有些害羞,搓著手似乎非常的受寵若驚,手上的泥渣子簌簌的往下掉,看到雲崢這幅表情。張方平笑得更加開心,狂傲的少年人他不是沒見過,但是那些狂生往往沒有真正拿得出手的本事,除了一張嘴可以說是百無一用。
對於雲崢前面的狂傲表現,張方平認為這是雲燁在吸引自己的注意,好給自己謀一個選官的出身。這個無可厚非,如果不能進入自己的視野,他就算再有本事也沒有用武之地。
現在都江堰清淤的活計已經完成了大半,只剩下不多的淤泥已經不影響岷江水泄洪了,看到這裡張方平溫言問道:「往年清淤,石頭搬盡就已經算是合格,淤泥自然會被洪水帶走。你因何還要堅持將淤泥清理出來?」
雲崢抱拳回答道:「上官的命令是將河道清理乾淨,而不是只拔出石頭,卑職既然已經成了都虞侯,自然是要乾淨徹底的將河道清理出來,不管是石頭,還是淤泥,都在您的命令範圍之內,自然不敢怠慢!」
也就是因為這句話。張方平對面前這個謙遜,還有點古板的少年人開始另眼相看了,有本事這不必說,石頭被提前十五天清理出來,這不是一般人可以勝任的,尤其難得的是他能在最短的時間裡讓武勝軍甲子營變得井井有條,從一堆爛泥。變得有些像軍人的樣子,只看河堤上堆得整整齊齊的石頭就知道他們幹活非常的有計劃,不是一堆烏合之眾。
少年人心高氣傲者眾,但是肯踏踏實實的站在泥漿里身先士卒的幹活的少年人。這就難得了,雖然這個少年人的筐子裡裝的淤泥不多,不像別的士卒那樣下死力,也就是因為是半筐淤泥,才能證明雲崢這是在真的幹活,而不是敷衍了事,裝滿一大筐淤泥往岸上拖的這種活計,那是軍漢門才能做到的事情,一個讀書人還背不動裝滿泥漿的筐子。
「武勝軍甲子營忠勇可靠,本月糧餉積加六成,如果能按期完工,著為永例。」
雲崢立刻單膝下跪抱拳感謝防禦使的獎賞,大吼一聲:「多謝大帥賞賜!」彭九見雲崢跪倒雖然不知道大帥對將主說了些什麼,不過他耳朵尖,聽到了雲崢的吼聲,立刻一腳踹的旁邊傻傻的軍士跪倒,扯著嗓子跟著雲崢大喊:「多謝大帥賞賜!」
張方平不管從心理上,還是麵皮上,都得到了極大地滿足,溫言勉勵雲崢再接再厲,就帶著從人上了馬車,往成都府趕,蘇洵想要和雲崢多說兩句話,卻被雲崢搖手阻止,指指遠去的張方平,示意他以後再說。
蘇洵長嘆一聲,就去追趕張方平去了,彭九站在河岸上手打著涼棚見張方平的車隊已經走遠了,對依舊在幹活的雲崢說:「將主,防禦使走了,您不要再幹了,日頭太毒了,您還是洗洗澡,去樹蔭底下躺一會才好,這都幹了好一陣子活了。」
雲崢想了一下搖搖頭,狗日的張方平是一個又刁又難伺候的上官,弄不好就會殺個回馬槍,到時候自己的樣子可就難看了。
再說了,自己已經下了泥漿地,那就老老實實地干一天活計也就是了,不管從人情還是道理上都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於是,低下頭繼續往竹筐里裝淤泥,旁邊的軍卒都搶著幫雲崢背筐子,根本就輪不到他繼續幹活,饒是如此,到了傍晚收工的時候,很久沒有幹過活的雲崢也是全身酸痛。
梁楫居然是一個武術世家出來的,聽說會一種名叫八段錦的養生之法,見雲崢渾身酸痛,等猴子和憨牛幫著家主洗完澡,躺在竹床上哼唧的時候,八段錦中的搖天柱、單開轆轤,左右轆轤,左右按頂一通施為下來,雲崢的胃口大開,軍營里豬食一樣的飯菜,也被他猛猛的吃了兩大碗,骨頭縫隙里都透著輕鬆。
吃完飯之後就騎著馬在營地里巡視,小山背後的磚窯已經點火兩天了,不知道現在的效果怎麼樣,只要第一窯磚頭成功,到時候就多建幾口窯,光是賣磚頭想必就能有一筆不錯的收入,磚瓦廠而已,只要有足夠多的泥土,就能源源不斷的產出青磚來。
雲崢不許軍士們砍伐江邊的樹木,燒窯需要的柴火也只能找那些枯死的樹,不過這樣的日子也過不了多久,據彭九說,每年岷江發大水都能從上游衝下來無數的柴火,只要在江邊等著,就會有柴火,而且用不完,岷江上游發大水的時候非常的恐怖,完全就是一頭咆哮的巨獸,不用擔心柴火的問題。
雲崢小心的通過火孔看了看火勢,非常的不錯,裡面的柴火現在已經燃燒的差不多了,再有一天時間就能有磚頭了,只要等爐子的溫度慢慢降下來就成。
「彭九!你在這裡看著這些混蛋,不許他們再出去,剛剛到手了兩個臭錢,就出去逛窯子,老婆孩子來了吃什麼?下回發錢,不發給他們,要他們的婆娘來領,敢要錢就往死里打。」
雲崢清點了燒窯的人數之後就一肚子的火,十幾個軍士居然去了邊上的鎮子裡找暗娼,到現在都沒回來。
「將主,弟兄們也是困的久了,好長時間沒聞見女人味了,您就饒他們一次。」彭九自己也是色中餓鬼,當然要先敲好邊鼓。
雲燁瞅了彭九一眼道:「想要女人就正大光明的娶一個回家,怎麼睡是你自己的事情,以後軍中會經常發錢,這麼下去,當一輩子兵都是窮鬼一個,老了之後更他娘的孤魂野鬼一樣,說出去丟老子的人!」
彭九聽到以後經常會有錢發下來,立刻就來了精神,挺直了腰杆大聲的應是,發誓要把一會回來的色鬼們全部抽鞭子,要是因為這幾個混蛋害的將主不給大家發錢,這才是要命的事情。
將主的規矩多,這不算什麼,大傢伙最多忍忍,現在不能去找女人,等到回營之後總有休沐的時候,有了錢,女人總會有的。
偷偷歡喜的不光是彭九,梁楫也在偷偷的高興,不住的回頭看牛車上的銅錢,整整三車啊,雖然開始不明白將主為什麼一定要自己見到都江堰的那個胖官員的時候往人家袖子裡放兩枚銀判,現在明白了,說好了一千貫的石頭錢,現在變成了一千三百貫,原因就是石頭多,往後就按照這個慣例走。
梁楫知道這些慣例包括送人家兩枚銀判的事情,不過多出來的三百貫,這讓他非常的想不通,三百貫錢和兩枚銀判之間根本就不成對比,那個笨官員,為何不拿三百貫而非要自己送給他的兩枚銀判呢?這個問題回去之後要好好問問將主,說不定是一門大學問,那個胖官員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傻子。
梁楫非常的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早點過來,娘子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在枝江還不知道怎麼苦熬呢,現在糧食不便宜,但願鬼頭能快點到枝江,他們娘三也好早點吃上一頓飽飯。
「這些錢里也有俺老梁的。」梁楫拿手撫摸著箱子樂不可支,不光是梁楫,別的軍士也把眼睛瞪得溜圓,別人多看一眼這些錢箱子,他們都會怒目而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