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眾武舉人來到軍營報道,發現太孫殿下早就在營中等候了,連忙行禮不迭。
「哈哈哈,都快快起來」朱瞻基滿面春風,跟昨日瞧不上他們的樣子判若兩人,他親手拉起當先的方臉漢子,興奮道:「孤昨天聽說你們要來,是高興的一宿沒睡啊瞧瞧,眼圈都黑了」
雖然他那張黑臉上,根本無所謂什麼黑眼圈,但還是把一眾武舉人感動壞了……從他們滿懷壯志進京趕考,已經整整兩年了,他們也像鹹魚燻肉一樣,被晾了整整兩年。兩年裡,他們遭到的儘是白眼和譏諷,何曾感受到一點重視和溫暖?而且這份溫暖,還是來自大明皇朝的繼承人……的繼承人。
儘管等輪到朱瞻基上位,不知是猴年馬月,而且有漢王殿下虎視眈眈,連他爹能不能上位都是問題……但至少此時此地,武舉人們心頭湧起的是『士為知己者死,的衝動。
但是長久的卑微等待,從沒教會他們如何體面的表達心意,都顯得有些侷促,囁喏著不知該說什麼。
「這麼早肯定還沒吃飯吧?」看他們衣衫破爛,面黃肌瘦,一副鄉巴佬樣子,朱瞻基很難想像,在這大明首都、天子腳下,竟還有混得這麼慘的。乞丐都比他們混得好……,太孫殿下心裡不禁失望,他不相信這些人是他的救星。但從六歲起他就接受最嚴格的皇室訓練,完全可以⊥人看不出心裡所想,至少糊弄這些土老帽還是沒問題的。
他親熱的招呼他們進到營房中。營中的伙夫已經準備好豐盛的早餐,除了日常的生煎、春卷、花卷、饅頭,還有各式點心、各種餡蒸包、光稀粥就有十幾種……朱瞻基對幼軍是很費心血的,營中伙夫都是從東宮調來的,至少在伙食上,絕對是京城所有軍營中最好的。
看到這麼多好吃的,兩年來一直被兵部以賑濟災民的標準養活的武舉人們,都忍不住暗暗咽口水,那從來都吃不飽的轆轆飢腸,競相不爭氣的發出咕咕
「我沒說錯吧果然是餓了」朱瞻基哈哈大笑道:「都愣著於什麼,快坐下吃吧。」
「謝殿下」武舉人們眼角溢出淚花,各自找座位坐下,起先還想著當著殿下的面要注意吃相,但很快就控制不住的狼吞虎咽起來,甚至發生了習慣性的爭搶。
「慢點,慢點,不用搶」朱瞻基的笑容有些僵硬:「不夠還有,保准吃飽」
「殿下實在是,太仁慈了……」被恩准與他同坐一桌的武舉人們,嘴裡塞滿了食物,含含糊糊的表達著他們的感激之情:「我們都不記得,上次吃頓飽飯,是啥時候了」
「是那次皇上聖誕,鴻臚寺開流水席」
「想起來了,那次可不容易,咱們兄弟打跑了丐幫的人,才搶到食兒……
「呵呵……」朱瞻基的笑容愈發僵硬,心說我果然是招了群乞丐……
「殿下怎麼不吃?」武舉人們才注意到,他根本沒動筷子。
「哦,是啊,這個麼……」朱瞻基擠出一絲笑容道:「孤昨晚吃壞肚子了,不太舒服。」說著就勢站起身道:「我去去就回。」
「人有三急,那得趕緊的」武舉人們趕緊起身相送。
「你們繼續,不用送我。」朱瞻基逃也似的離開營房。
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武舉人們感動的直擦淚道:「殿下真是禮賢下士,鬧著肚子還這麼早來迎接咱們。」
「是啊,估計跟早起著涼有關係,我上次就是……」
「閉嘴吧,還不讓人吃飯」
「這有啥,你上次偷著在茅坑吃臭豆腐,怎麼就有胃口了」
「因為那個對味啊……」
營房外,朱瞻基聽到裡面的粗言俗語,鬱悶的搖搖頭,便轉到後頭去找王賢算賬。
一進去,便見王賢笑眯眯的站在那裡,問道:「殿下真鬧肚子?」
「鬧你個頭,你腚好了?」朱瞻基白他一眼,氣呼呼的坐下,吳為為他端上一碗八寶粥。
「本來就是一點皮外傷,站著沒什麼影響,當然走道不利索。」王賢笑笑,端起粥碗吃一口。
朱瞻基看一眼那顏色暗沉複雜、黏糊糊的八寶粥,就想起那些武舉人的茅坑之言,登時一陣反胃,差點沒吐了。
「端走端走」太孫殿下發起脾氣來,瞪著王賢道:「又不是臘八節,於嘛要吃臘八粥?」
「臘八節吃叫臘八粥,現在吃叫八寶粥。」王賢說明道。
「有區別麼?」朱瞻基鬱悶道。
「表面上有區別,但本質上,是一樣的。」王賢笑笑道:「別太在意那些虛的東西,好吃就行。」
「你這話裡有話啊。」朱瞻基悶聲道。
「看你怎麼想了。」王賢笑道:「如果覺著我說的是外面那些傢伙,也沒錯。」
「少耍貧嘴」朱瞻基眼珠子瞪得溜圓道:「我現在嚴重懷疑你的選擇,我還是去陽武侯家登門道歉得了」
「是騾子是馬,得牽出來遛遛才知道。」王賢淡淡道:「現在還沒遛呢,下結論未免太早。」
「我已經遛過了」朱瞻基悶哼一聲道:「抱歉,讓我把一萬多幼軍,交給這群鄉巴佬操練,我會成為笑柄的」
「子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王賢說完,不禁暗暗得意,我竟也能張嘴閉嘴子言子曰了,這個秀才果然名副其實。
朱瞻基這種從小受大儒教導的傢伙,還就吃這一套,聞言沉默好一會兒道:「你的意思是,我對那些勛貴子弟是以言取人,對這些武舉人是以貌取人?
「正是此意。」王賢點點頭,正色道:「你是天潢貴胄,自幼由大儒教導皇家禮儀,日常所見無不是矯揉造作之輩,看到那些出身鄉野、軍戶,在京城最底層掙扎多年的武舉人,自然感到不習慣。」
「你不也是在最底層掙扎多年,我怎麼看著就習慣呢?」朱瞻基反問道。
「好吧,我不計較你這話有多傷人,但我這樣天生高大上的,世間有幾個?」王賢一臉雲淡風輕道。
「你真夠臭屁的」朱瞻基終於笑了:「那你說我身邊都是矯揉造作之輩,包括我父親和我皇爺麼?這話就夠你去紀綱那報道了。」
「不要對號入座。」王賢鬱悶道:「咱們別跑題行麼?」
「好吧。」朱瞻基點點頭,想一想道:「不過想想,你還真沒說錯……」
「總之,」王賢忙把他拽回正題,沉聲道:「你的清楚,自己不是在挑文官,更不是在選妃子,你是要給營中一萬多傻頭傻腦的鄉下小子,找一幫帶頭大哥,讓他們乖乖聽話、好好訓練,好在兩個月里拉出去,不給你丟人」頓一下道:「另外問一句,你覺著是用這幫武舉人丟人呢,還是方山演武時拉稀丟人呢?」
「當然是,後者了……」朱瞻基不假思索道。
王賢給他個卩不就結了,的眼色,嘴巴切換到吃飯功能上。
「但問題是,他們行麼?」朱瞻基仍不放心的問道。
「……」王賢無奈一嘆,只好再把功能切回來:「還是那句話,是騾子是馬,牽出來遛遛。先試用一下,不行再退貨,你有什麼損失?」
「那倒是。」朱瞻基點點頭。
「所以,吃粥吧。」
「但是,我們皇家只有臘八節才吃臘八粥,這是太祖定下的規矩。」
「你知道麼?偶爾犯規會讓人感覺很爽。」王賢卻無所謂道。
「有道理」朱瞻基眼前一亮,也不顧那黑糊糊的一碗像啥了,端起來就吃:「我早就想試試,違背祖制是個啥感覺了。」
待他吃完一碗,王賢問道:「啥感覺?」
「一個字,過癮」朱瞻基把碗遞給吳為道:「再來一碗」
吳為又給太孫殿下盛上一碗,小聲道:「殿下,那是兩個字。」
「是麼?呵呵……」朱瞻基有些尷尬的笑笑,轉個話題道:「知道麼,昨天那一頓軍棍,已經轟動京城了。」
「怎麼樣?」王賢不動聲色的問道,心裡難免有些緊張。
「還能怎麼樣?那些人家見自己兒孫被抬著回來,還不全都炸了肺?」朱瞻基嘆氣道:「當天下午,他們就去奉天門外遞牌子求見皇爺,要求嚴懲兇手了」
朱瞻基說著,故意頓了好一會兒,欣賞王賢表情的變化。
「然後呢?」王賢終於繃不住問道。
「害怕了吧?」朱瞻基惡趣味的笑道。
「害怕個屁……」王賢於笑兩聲道:「我就是有點頭大。」
「哈哈,那還是害怕」朱瞻基開懷大笑,這才給他吃定心丸道:「放心吧,有我在,他們能奈若何?我早搶先一步進宮,跟皇爺講明了來龍去脈,結果皇爺沒見他們,只讓太監帶出一個字給他們。」
「什麼字?」王賢趕忙湊趣問道。
「該」朱瞻基說完,得意洋洋道:「另外告訴你個好消息,皇爺誇你有種,還讓御醫來給你看傷呢」
「啊?」王賢登時魂飛魄散。被皇帝夸有種固然好,但自己的假傷,豈能瞞過太醫的眼睛。他有氣無力的吩咐吳為道:「讓周勇來一趟,別忘了帶著他的棍子……」
「哈哈哈哈」朱瞻基忍不住抱著肚子笑成一團,顯然是在騙人的。
笑完了,在王賢幽怨的目光下,他擦著淚道:「別自作多情了,我皇爺管你腚爛不爛?」說完得意洋洋的比劃個勝利的手勢道:「扳回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