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其他十位大佬,成色上雖然比這三位差一些,但也要麼是些橫行一府的人物,要麼是在大幫派身居要職,要麼是特別能打卻不會做人的那種,放到外面都是些響噹噹的人物。此刻卻只能排成一排,在南牆根下捉著虱子曬太陽。
捉虱子是用手的,嘴上也不能閒著,自然要大吹牛皮、猛侃光榮歷史了。這可是胡三刀的長處,他的響馬呼嘯四方,整日裡刀頭舔血,就是不吹牛,也能講上個三天三夜。不像龍五爺,其實是半黑半白的營生,日子過得總體四平八穩,平生最刺激的一回,就是他被捕的那次,自然也不能拿出來講。所以每到此時,龍五爺只能微閉著眼假寐,聽胡三刀在耳邊聒噪:
「那一年,老子帶兄弟們到魯南打食,才進地頭就聽微山湖上的湖匪頭子陳大眼放話,要讓老子有來無回!」
「哇,陳大眼,那可是響噹噹的人物,連朝廷的漕運都敢劫,官府還拿他沒辦法!」這種關公戰秦瓊的段子,自然是眾人的最愛,呼啦一下都湊過來。
「不錯。」見聽眾如此熱情,胡三刀得意的瞥一眼龍五爺,瓮聲瓮氣道:「他手下人是不少,光船就有上千條……」
「這也太吹了吧……」假寐中的龍五爺,實在忍不住譏諷一句:「我排幫縱橫長江,都沒有一千條船,他一個微山湖的水匪,能有一百條船就撐破天了。」
見吹牛吹過了,胡三刀老臉一紅,挺著脖子道:「老哥這就抬槓了,你微山湖上有沒有一千條船?整個微山湖哪個敢不聽他的?」
「你這麼論……」龍五爺閉上眼:「我就沒什麼好了。」
「後來呢?」鄧賢馬上和稀泥道:「你們二位一個水上的龍王,一個陸地的霸主,這要是對上可有意思了。」
「是啊是啊。」眾人紛紛頭。
「誰不是呢?」胡三刀得意洋洋道:「我一到地界,他果然給我下了帖子,請我到微山島上吃螃蟹。」
「哇,這是讓三爺下水啊!」
「是啊,我能那麼傻麼?我立即回了一貼,請他到濟寧府來吃甏肉乾飯……」胡三刀得意道。
「哈哈哈,三爺這手妙啊,針尖對麥芒!他要是不敢來,就不能怪三爺不敢去。」眾人大笑起來,又急切問道:「那後來呢,到底吃的是螃蟹,還是乾飯?」
「都沒吃成。」胡三刀得意道:「後來我在濟寧打轉了兩個月,這孫子就沒敢上過岸。等我都離開魯南了才又蹦出來,也就是胡三刀跑的早,不然非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哈哈哈哈……」眾人大笑道:「光剩嘴上功夫了,三爺就該殺個回馬槍,看他還怎麼。」
「那倒沒有……」胡三刀撓著肚皮道:「老子哪有那麼多閒工夫跟他拉鋸?不過這次我就知道了,但凡水上混飯吃的,都他媽是一張嘴,遇到真事兒就駕船開溜,等風頭過了再出來放嘴炮。比不得咱們在路上混飯吃的,那都是真刀真槍拼出來的!」
這下沒人敢笑了,因為傻子都聽得出,胡三刀這是拐著圈的罵人家龍五爺呢。見龍五爺一張臉醬紫醬紫的,眾人都很緊張,不知道待會兒老大老二吵起來,他們該站在哪一邊。
「好了都別圍在這兒了,大熱的天,一身臭汗,都散了吧。」還是鄧賢話,眾人如蒙大赦,呼啦一聲散了個乾乾淨淨。
眾人一散,還立在那裡的三位就顯出來了。
「哎呦,這不是吳大人麼?」鄧賢馬上蹦起來,又看見吳為垂手立在一旁,為首的是個面生的年輕人,他忙心翼翼問道:「這位可就是……王大人?」
「不錯,本官王賢。」王賢沒穿官服,背著手笑眯眯看著這鄧賢。
這下龍五也坐不住了,忙給王賢磕頭,被他一把扶住,朗聲大笑道:「您這一把年紀,本官可消受不起,就免了吧。」
這話得龍五心花怒放,頓時對這位大人生出許多好感。
胡三刀板著個臉,本來不想起來,但見龍五和鄧賢都那樣了,只好也起來,作勢要跪。
「哈哈哈,也免了吧。陳大眼那樣響噹噹的人物,都不敢和三爺罩面。」王賢大笑著擺手道:「下官哪敢在三爺面前托大?」
見自己吹牛都被聽到了,胡三刀老臉一紅,訕訕道:「當不得真。」
「三爺不必自謙,你是什麼樣的人物,本官還是如雷貫耳的!」王賢笑道:「胡三刀,原名胡三,青州府胡家村人氏,當年靖難之役時,你帶著一幫兄弟投了南軍,你還當上了百戶。結果轉眼南軍一敗,便被遣散。你和兄弟不想回家種地,就落草成了響馬。十幾年來在山東一地做了不少案子,官府都拿你沒轍。」
王賢在那裡如數家珍,胡三刀卻感覺自己像光著腚站在大庭廣眾之下,一**都沒了……可對方是堂堂北鎮撫司鎮撫使,不管人家怎麼,他都得老實聽著。
「不過,你還算盜亦有道,從不對窮苦老百姓下手,也不許手下****婦女。而是專門勒索豪門富戶,打劫來往商隊,劫來的錢糧吃不了,還分給老百姓。所以在百姓中的名聲倒也不差,這也是山東響馬那麼多,最後你發展壯大起來,名聲也最響的原因。」
這番話得胡三刀熱血沸騰,驕傲的挺起胸膛:「俺們山東的老百姓都精窮精窮的,就是把他們搜刮個底掉,也沒有幾個銅板。老百姓的錢財都去了土豪富戶那裡,俺當然知道該拿誰開刀了!」
「呵呵……」王賢淡淡一笑,話鋒一轉道:「你是家中獨子。如今,令尊已經過世。家裡尚有老母在堂。你有一妻兩妾三個兒子,不過孩子還,你那一大攤子家業,現在全靠你渾家在支撐。不過你那拜把子弟兄劉麻子,最近好像在打壞主意,讓人擔憂……」
「啊?」王賢要是一上來這麼,胡三刀是斷然不信的,但有了前兩段做鋪墊,他就深信不疑了。登時焦急起來:「劉麻子這個王八羔子,老子要扒了他的皮!王大人,咱們打個商量,你放了我,等我把家裡的事情處理完再回來。」
這番話讓眾人暗暗咋舌,心三爺還真敢想,把詔獄當成什麼地方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沒問題。」但是萬萬沒想到,那位王鎮撫的回答更驚人:「情況緊急,你現在就可以走!」
「大人不是開玩笑吧?」這下輪到胡三刀不敢相信了,其實他這種話,自己都沒指望王賢能回應。
「你很想我在開玩笑麼?」王賢淡淡笑道。
「當然不想。」胡三刀打個激靈道:「那我這就走!」
「那本官豈不成了私放囚犯?」王賢笑道。
「那大人什麼意思?」胡三刀有些糊塗了。
「本官雖然是鎮撫司鎮撫使,卻也沒有權利私放囚犯,」王賢正色道:「只能給自己的部下准假。」
「……」胡三刀明白了,只猶豫了一瞬間,便單膝跪地道:「我願接受大人招安!」
「哈哈哈……」王賢十分欣慰,暗道這些江湖大佬雖然平時看著挺渾,但果然心裡都跟明鏡似的。他雙手扶起胡三刀道:「三爺,如今是太平盛世,當響馬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就算你能這樣一輩子,總得為手下的弟兄,和自己的兒孫考慮一下吧。」
「是。」胡三刀頭,心頭有苦澀,又有釋然。對一個大名鼎鼎的響馬頭子來,這結局似乎不如被朝廷凌遲處死來的符合身份。但想想自己的老娘妻兒,又難免英雄氣短,只能低下他桀驁不馴的頭。
「三爺現在可能心裡還有些疙瘩,」王賢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道:「但時間會證明,這是你一生最明智的選擇!」
「恩。」胡三刀這種精明過人的人物,自然不會幹那種當了孫子還擺臉色的蠢事兒。緩緩頭道:「俺老胡往後就跟大人幹了。」
「好,你先去跟他們辦下相關的手續,然後就趕緊回山東吧。」王賢正色道:「不知道你需要多少人護送?三百夠不夠?」
「一個也用不著。」胡三刀雖然拒絕了王賢的好意,心裡卻熱乎乎的,咧嘴道:「俺老胡不是吹的,只要我走出大牢,外頭肯定有兄弟接應。只要俺出來的消息一傳回山東,保准沒人敢再打壞心思。」
「呵呵……」吳為笑道:「這麼三爺可以不用親自回山東了?」
「還是要回的……」胡三刀訕訕道:「別的不,俺得讓俺老娘看看俺才行……」
「應該的。」王賢頭道:「三爺快走吧。」
「謝大人。」胡三刀朝王賢行一禮,邁了一步又面色古怪的問道:「大人不擔心我一去不返了?」
「三爺這種一諾千金的漢子,我信得過。」王賢正色道。
「承蒙大人看得起。」胡三刀咬牙頭道:「那咱們一個月後見!」
「好。」王賢頭。
「回見了,諸位!」胡三刀朝眾人團團抱拳,眾人也紛紛道珍重。
這時候大門打開,胡三刀便在眾人的注目下,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