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什麼意思。」三叔公呵呵笑道:「就是讓他爺爺看看,那三個娃娃有秀才命不?」
王興業什麼人物?粘上毛比猴兒還精,他能不知道三叔公的意思?
族人們可知道王賢昔日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雖說如今浪子回頭,但滿打滿算也才一年半,這期間還經歷了從臨時工到正式工到官員的超級三級跳,就不信他能有多少時間讀書
但他卻敢報名考秀才……要是秀才那麼好考,那些幾十年的老童生,於脆找塊豆腐撞死得了。再聯繫到傳說中科舉的那些黑幕重重,達官貴人的子弟總能榜上有名等等,王氏族人們猜測,他父子肯定找到了終南捷徑,有讓王賢眾秀才的法門
本著一個蛤蟆也是抓、三隻蛤蟆也是抓的樸素想法,三叔公想讓族裡幾個小子,搭順風車來著
王興業一個小小的九品芝麻官,哪夠資格去影響科舉的結果,但發現自己根本拒絕不得,因為王金三個也算他的孫子,就算幫不上忙,也不能一口回絕,那樣就太無情了。沒辦法,王興業只好裝著思考,沉吟不語起來。
見他頗為難做的樣子,三叔公終於忍不住道:「莫非他們三個沒那福分?」
「唉,叔公,我知道你什麼意思。」王興業嘆氣道:「以為我給王賢打通什麼關節了,可是我向祖宗保證,沒有老侄我在省城,不過是個九品小官,根基又淺,根本兩眼一抹黑,真沒有這份能量。」頓一下道:「至於王賢為啥敢考秀才,其實是他自己的造化,去年上元節他作了首詩拔了頭籌,省里的大員都讚不絕口,因此跟提學大人混了個面熟,這才想試一試的。」他終於說出實話了:「這是他的造化,別人強求不來的……」
「那麼說,」三叔公難掩失望道:「他們仨真沒福分了?」
「我不是說兩眼一抹黑了麼,科舉那池水裡有啥,行還是不行,我都不知道。」王興業把話說得進退有餘道:「您總得容我打聽打聽,回頭過年回家,再給您個信兒,成不?」
「那有啥不成的。」三叔公點點頭,囑咐道:「試試看,別太勉強,不成就算了。」
「我有分寸。」王興業頷首道。
打點上大包小白,送走了滿載而歸的族人們,王興業讓王賢跟自己到書房,剛要開口,王賢就舉手道:「別找我,我沒工夫操心這事兒。」
「臭小子,我也不願意沾這破事兒。」王興業嘆氣道:「可是族長開口了,咱們總得想想辦法。」
王賢很少見老爹如此不自信,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這跟老爹的出身有關。王興業是刀筆吏出身,你讓他操弄刑獄、變造賬冊那是一點不打怵,但科舉那是文化人的事兒,跟他根本不是一國的,小吏出身的老爹難免氣短。
「爹,這事兒太麻煩了。」王賢嘆氣道:「縣裡我還能想想辦法,可要取得秀才功名,得練過三關啊縣裡只是入門,然後府里要考,最後督學還要院試……咱們那有那本事一一打通?」
「別跟我說這些規矩套子,」老爹悶聲道:「老子就知道一個理兒,規矩就是聾子的耳朵,擺設一定是握著印把子的那個說了算」
「是……」老爹也不只是看《三國》學謀略,還信奉實踐出真知。對於他以幾十年經驗得出的結論,王賢只能點頭稱是。
「那麼趁著過年的機會,去提學大人家走動走動,探探口風」王興業恢復了霸道,下令道:「再說也得混個眼熟,別讓提學大人忘了你,到時候可就傻眼了」
「好吧。」王賢無奈應下。
「你也別太勉強。」成功將包袱丟給王賢,王興業渾身輕鬆道:「打聽一下,讓我有話回給三叔公就行。」
「知道了。」王賢點點頭。
「成,那我回衙門了。」王興業呲牙笑道:「在家好好念書啊」
「我念得下去麼」王賢終於忍不住了:「這家裡頭門庭若市,簡直比我在浦江當典史還忙。我得換個地方看書,不然啥也看不進去。」
「別價。」王興業卻不許道:「念書麼,畢竟是個副業,考不上又何妨……」言外之意,耽誤了收禮就不划算了
「合著重不重要,都在老爹這一張嘴,」王賢鬱悶道。
「好了好了,」王興業笑道:「人來的也差不多了,往下就清淨了。」
「清靜得了麼?」王賢鬱悶的嘟囔一聲。
果然是清靜不了,沒兩天,李觀和禮房書吏張濟來了,兩人代表富陽縣衙和蔣縣令,來看望曾在衙門當差的王賢父子。
兩人所帶的禮物還算豐富,但一看就是臨時湊起來的,不過誰關心這個呢?王賢請兩人吃酒……話說他最近天天請人吃酒,整天醉醺醺的,還背個屁書?一面吃酒一面敘些別後之情,在兩人的馬屁聲中,王賢開始吹噓自己在浦江的經歷,又跟周臬台整天在一起,又和鄭藩台結成良好的私交,還成了胡欽差的朋友,把兩人聽得一愣一愣。
兩人半輩子在縣裡當差,藩台臬台也是見過幾次的,但每次都是俯首跪著,大氣都不敢喘。聽王賢卻跟他們成了朋友,都不禁咋舌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緣分唄。」王賢笑道:「其實他們也是普通人,只是咱們平時沒機會接觸罷了。」
「那你這造化可不小。」兩人不禁肅然起敬道:「日後少不得煩請大人拉兄弟一把。」
「好說好說。」王賢滿口答應下來,繼續勸酒不停。
待到酒過三巡,張濟終於忍不住道:「對了,前段時間那些商號的人來過吧?」
「嗯。」王賢點點頭,笑道:「那幫傢伙吃水不忘挖井人,還算有點兒良心。」
「倒是難得……」張濟咋舌道:「他們都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王賢淡淡道:「拉了拉家常而已。」
「大人別誤會,」張濟意識到自己問的冒昧,趕忙改口道:「小人的意思是,他們沒胡說八道吧?」
「什麼意思?」王賢皺眉道。
「是這樣的,」張濟輕聲道:「縣裡最近發生了些事情,大人千萬不要聽一面之詞。」
「是這樣啊。」王賢緩緩道:「那我聽聽兩面之詞。」
「這……」人的名、樹的影,王賢給張濟的壓力太大了。他看看李觀,意思是,你別光讓我一人說啊
哪知李觀卻像傻瓜一樣,只是笑,卻絕不搭腔。
心裡暗罵幾聲,張濟只好硬著頭皮道:「當初魏大人在縣裡時,成立的兩家商號,本意上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但是外人不能體諒,淨說些『官商勾結,之類的怪話,還有御史上本參劾,大老爺現今壓力很大。」頓一下道:「而且兩家商號的賬目,也存在很大的問題,為了少向官府交錢,他們把大量的收入轉移,將盈餘壓得很低很低……」
「所以呢?」王賢語調益發清淡。
「所以,」張濟咽口吐沫,小聲道:「知縣大人想看看,是不是過年請大人回縣裡商量一下,重改一下章程……
「怎麼個改法?」
「讓商人們退股……」張濟強笑道:「當然不是斷他們生路了,退股之後,官府還會優先授權他們經營的,」見王賢沒什麼反應,他大著膽子解釋道:「這樣官商分開,物議會少很多。官府只拿固定數額的包賣錢,多賺了都是商人的,這樣雙方也不會有爭執了。」
王賢聽了不禁暗嘆:誰說古人沒有經濟頭腦,這不滿是辦法麼?,不過這就是他孤陋寡聞了,這種包稅制也叫商包製,在宋朝尤其是南宋盛行。到了元朝,更成了不懂經濟的蒙古人,收取利稅的不二法門。當時幾乎所有收稅和專賣的權力,都被蒙元政府包賣出去,由豪族商人承接,來替官府收稅或者專賣。
但這不影響他的判斷,因為這裡面的貓膩他太清楚了——蔣知縣折騰來、折騰去,肯定是為了給那些不死心的狗大戶,製造取而代之的機會,讓他們獲得商號的控制權
張濟說完好一會兒,見王賢沉默不語,臉色卻越來越冷淡,心下不禁抽搐,用腳尖使勁捅了捅李觀。
李觀卻一腳踩在他腳尖上,痛得張濟忍不住『哎呦,一聲。
「怎麼?」王賢皺眉道。
「沒事兒,我,我……」張濟苦笑道:「腳尖踢在桌腳上了。」
「小心點,」王賢淡淡道,張濟剛要應下,卻聽他接著幽幽道:「我是說你們大老爺。」
「哦?」張濟一凝,低聲道:「大人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官府得講信用,已經公開宣布的事情,就不好改了。」王賢冷眼冷麵道:「蔣知縣只想到自己的臉面了,前任魏大人的臉面呢?」頓一下,毫不掩飾的威脅道:「魏大人如今身為翰林,隨侍皇上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