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後花園的涼亭中,談話仍在繼續。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王賢頭道:「但要是這麼想陽武侯,就太看他薛老六了。」著正色道:「他那是想要儘可能幫我們啊!」
「我知道我要是能讓都督府的人都聽我的,可以幫上太子很大的忙,」張永鬱悶道:「可那些勛貴根本不聽我的,恐怕就算陽武侯回來,他們也有自己的打算。」
「情況沒有那麼糟糕吧?」聽了張永的話,王賢微微皺眉道:「陽武侯在右軍都督府經營多年,手下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反水?」
「人心隔肚皮。」張永嘆道:「主要是以右都督僉事、安平伯李安為首的一群勛貴軍官,他們最近和漢王走得十分近乎,那些勛貴所擺的酒席上,也總有他們的身影。」
「無論如何,右軍都督府,必須要掌控在大人手裡!」王賢沉聲道一句,不讓張永廢話。
「這,我當然想,可實在做不到。」張永鬱悶道。
「不要緊,到時候我自然會幫你。」王賢沉聲道:「不過首先得大人您自己堅定決心!」
「我自然是有決心的。」張永沉聲道:「我們張家的榮辱存亡,全繫於太子妃,太子妃則繫於太子,我們就是拼盡老命,也要保太子妃的平安!」雖然本朝為了防止外戚專權,對皇后的娘家人之類有諸多限制,但只要太子妃將來成了皇后,張家就徹底飛黃騰達了,這一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的。
「好,我相信大人的決心。」王賢頷首激賞道。
「吧,要我怎麼做吧?」張永咬牙切齒道。
王賢躑躅了一下,方沉聲道:「不得,大人要做好兩手準備!」
「請道其詳!」張永正色道,許是因為心情緊張,啪的一聲,折斷了一根花枝。
「一手是雙方的鬥爭淺嘗輒止,或者沒有波及到軍隊層面。」王賢低聲道:「這種情況下,大人的擔子要輕一些,您只需保證對那些軍官的彈壓,表態支持太子殿下,穩定京城局勢就好。」
「唔,這個勉強能做到。」張永問道:「那另一手準備呢?」
「再者,就是局勢惡化,雙方兵戎相見了,」王賢沉聲道:「那時候,能不能掌握右軍都督府的兵權,就事關成敗了!」
「可人家有四府兵馬,我們只有一府,」張永苦著臉道:「就算掌握了兵權又如何?」
「我大明鐵律,五軍都督府有統兵權無調兵權,沒有兵部的勘合,哪怕是都督也不能調動一兵一卒。」王賢沉聲道:「而兵部,是站在我們這邊的!」著定定望著張永道:「所以你這一府乃可調之兵,他們四府卻是不可調的,有道是百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這是一和零的差別!」
「話雖如此,可大軍近在肘腋,他們隨便用個操練或者換防之類的名義,就可以調動軍隊達到他們的目的。」張永卻不是那麼好糊弄,悶聲道。
「是,他們是可以耍手段,偷偷摸摸調動軍隊,」王賢沉聲道:「但是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豈能與我們堂堂正正之師抗衡!」
「好吧……」張永有些遲疑的應一聲,問道:「我要如何對付李安那伙人呢?他們有十幾個人,勾連成片,我可孤掌難鳴那!」
「你不是孤掌難鳴。」王賢沉聲道。
「我知道還有仲德,可你終究不能派北鎮撫司的人干預都督府的機務吧?」張永再需要奧援,也知道有些事是不可為的。
「當然,我也是行伍出身,豈不知那是幫你的倒忙?」王賢搖頭笑道:「但我手裡有一樣秘密武器,可以幫你大忙?」
「什麼武器?」張永著緊道。
「我府軍前衛指揮使薛桓!」王賢緩緩道。
「是了。」張永聞言大喜,一拍大腿道:「我怎麼忘了他了呢!薛勛死後,薛桓就是陽武侯的世子了,只要他肯出死力氣,右軍都督府會有很多人肯買賬的!只是這些世家子弟狡猾非常,真肯出死力麼?」
「自然是會的,」王賢淡淡道:「別忘了他大哥是怎麼死的。」九龍口薛勛力戰而亡,薛桓就在一旁,痛不欲生,很久都走不出陰霾。他可把這筆賬記在了漢王頭上,就等著報仇的機會呢!
「那就好那就好,有他幫忙,我至少可以和李安他們戰個平手了。」張永使勁揪著鬍子,咬牙切齒道:「但要想掌控局面,非得想個法子,讓李安他們作不成耗……」
「非常時期,只能用非常手段了!」王賢的聲音低沉而陰森道:「我會讓薛桓為大人挑選一些絕對可靠的校尉,讓他們弓上弦、刀貼身,隨時應變!一欸京城風聲吃緊,大人便下令帳下軍官全都到衙應差,不許回家,以免與外人勾結來往……」
「嗯,這是題中應有之意。」張永頭道:「估計到時候各衙門都會有類似的舉動。」頓一下問王賢:「你是,我趁機扣押他們?」
「不錯,但還不夠!」王賢雙目寒光一閃道:「如果到時候是第一種局面,這樣就可以了!可要是一旦惡化成第二種,大人就必須要掌控軍隊了,僅僅扣押他們是不夠的!」
「那……」張永感覺後頭髮干,艱難問道。
「殺!」王賢比劃一個砍頭的手勢,殺氣騰騰道:「人死如燈滅,只有人死了,他的影響力才會消失,他們的部下才肯聽你調遣!右軍才能盡在掌握!」
「這,萬萬使不得……」八月的夜晚,已經很涼爽了,張永卻被嚇出一身白毛汗,不禁退後一步,驚慌失措道:「我不過署理府務,擅殺將領……且還是比我品級還高的伯爵,可是要禍及全家的死罪啊!」
「要是太子敗了,一樣要禍及你全家!」王賢上前一步,逼視著張永道:「已經是魚死網破的生死關頭了,你不夠狠別人就要殺你全家!你是先殺他們再,還是等他們殺了我們再!」
「這……」張永被問得瞠目結舌,吭吭哧哧道:「當然是,前者了……」
「這不就得了麼。」王賢神情一松,露出令人膽寒的笑容道:「何況大人也不用太擔心,真到了那一刻,已經是京城大亂,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這筆爛賬算不清的。所以,只管放心大膽的去做吧!」
「好吧。」張永艱難的頭。
「這麼好的園子,這麼一大家子人。」王賢目光緩緩掃過張府的後花園,遠處燈光璀璨,斷斷續續飄來唱戲聲和喝彩聲,他悠悠道:「要是這次太子輸了,可就都要灰飛煙滅了……」
「我知道了……」張永目光暗淡片刻,終究堅定起來道:「跟他們拼了!」
「不錯,跟他們拼了!」王賢頷首笑道:「勝利必將屬於我們。」
「是,勝利屬於我們。」張永的思維,已經完全被王賢控制住了。
這時候,遠處傳來呼喚聲:「老爺,老爺……」
「我出來太久沒回去,家裡人找過來了。」張永聲道:「我得過去了。」
「嗯,保持聯繫。」王賢頭,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還有件事要麻煩大人?」
「什麼事?」張永神情一緊,他都怕了王賢,又讓自己幹掉腦袋的事兒,自己就一顆腦袋,哪夠他使的啊?
「別緊張,不是什麼大事兒,」王賢笑道:「就是這戲班子的戲讓我倆演砸了,待會兒多賞幾個錢,幫我補償他們一下。」
「嗨,我當什麼事兒呢。」張永失聲笑道:「這事還值得你?」便頭快步走出去了。看著張永和家人對答幾句,把他們帶走了,王賢也轉身回到戲台的後台去。
戲台三面開放,背面是戲子們候場化妝的地方,這時候,楊六郎和楊排風的那場戲早就唱完,眾戲子正在議論紛紛,話題無非是那場戲演砸了,這下春和班的名聲也要毀掉了之類。
正著,就看見『孟良』從外頭施施然進來,眾人全都不話了,憤恨的盯著他。王賢歉意的笑笑道:「不好意思,突然鬧肚子,實在憋不住……」
「是啊,谷道太鬆了。」有人陰陽怪氣的一聲,引得一片鬨笑。
『焦贊』聞言生氣的要發作,卻被王賢一把拉住,低聲道:「少惹事。」兩人便都悶著頭,聽人家七嘴八舌數落,楊六郎想幫忙卻理屈沒法插嘴。只好惴惴的看著二位大人受難。
好容易捱到演出結束,按規矩,所有戲子該一起上台謝主家賞了。孟良焦贊二位活寶因為演砸了,被副班主勒令待在後台,聽候發落。其餘戲子都上去了,忐忑的等待主家發話,在眾人看來,額外的賞賜是不敢指望了,主家能不排揎他們,不讓戲班退錢就是燒高香了。
誰知道主家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打賞的錢財竟超過歷年來任何一次,甚至比前面好幾場加起來都多……一是老夫人喜歡那場打焦贊,覺著新鮮有趣,因此讓人重重有賞。但更重要的是張永為『討老婦人』歡心,賞賜了超乎想像的錢物,而且還附和老太太,自己也最喜歡打焦贊那場。
「你都去上茅房了,根本沒看。」老太太對兒子賞賜太重很不滿意,但念在他一片孝心,也不能駁了他的面子,只好聲嘟囔一句,張永不禁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