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勇為什麼這麼感激王賢,很簡單,因為王賢跟皇帝稟報的時候,並沒有揭他的短。而是把他和柳升、薛祿並為一談,給皇帝以三人同樣反應的印象。這樣,朱勇在旨意面前猶猶豫豫、險些害死王賢,壞了皇帝的大事這茬,就完全蒙過了朱棣。
所以,事後論功行賞,朱勇和柳升、薛祿同時得到了朱棣的嘉獎。這回宿值禁衛,皇上只讓他三人負責,這就表明了,他們仨是皇上最最信任的臣子了。
朱勇不敢想像,要是王賢照實稟報,甚至添油加醋,自己會是個什麼結果?估計皇上一時不會發作,但肯定不會再信任自己。
所以朱勇感激王賢,感激他不計前嫌,替自己文過飾非,心怪不得張家老二鐵了心和他混一塊兒,原來這子真是仗義!
先不成國公的滿心感激,單王賢被抬進殿,就見朱棣一身便袍,靠坐在躺椅上,領口敞開處,還露著白色的繃帶。
王賢忙支撐著起身,在朱瞻基的攙扶下,跪拜永樂皇帝。
「免了吧。」朱棣看著王賢蒼白的臉,笑道:「咱們也是同病相憐,賜坐吧。」
「為臣不敢。」王賢忙推辭,在皇帝面前,臣子就得跪著,公卿重臣才有跪完了站起來的份兒,至於能有個座的,要麼是七老八十,顫顫巍巍,要麼是張輔這樣的寵臣。以王賢的資歷年齡,就得老實跪著。
「讓你坐就坐。」朱棣揮揮手,太監李嚴便搬了把帶靠背的椅子過來。「一來你傷成這樣子,二來,你也救了朕。」
聽皇帝這樣一,王賢心放下大半,就算他翻臉如翻書,也不至於宰了自己了。千恩萬謝後,王賢坐下,朱瞻基倒是立在他旁邊,情形十分怪異。
「皇上的龍體,大好了吧。」王賢問一句安。
「哎,老了……」朱棣有些黯然道:「放在當年,這兒傷早就屁事兒沒有。」王賢剛要安慰皇帝兩句,卻聽朱棣道:「今天早晨打了套太極拳,感覺發不出勁兒來。」
「……」王賢這個汗啊,您老傷成那樣,險些休克而死,這才不到半個月,就能下地打拳,就這還是老了?「皇上真是龍精虎猛,臣雖年輕也自嘆不如。」
「咱們能跟皇爺爺比,」朱瞻基的馬屁,也是張口就來:「皇爺爺是一千年出一個的聖君,有天神護體。」
「放屁。」朱棣哈哈大笑,不慎扯動傷口,眉頭突突直跳,聲音都發顫了:「朕這身子,是戰場上打熬出來的,傷得多了也就習慣了,哪有什麼天神……護體……」完這些話,朱棣出了一腦門子汗……
王賢一看,明白了,心皇上在吹牛,就這熊樣還打拳?打滴還差不多。但哪能破,便和朱瞻基一唱一和拍朱棣的馬屁,把個朱棣哄得眉開眼笑,都感覺不到傷口疼了。
正笑著,朱棣突然冒出一句:「林三是你什麼人?」
王賢的笑容戛然而止,大殿裡的氣氛,也直線跌到了冰。
「皇爺爺……」朱瞻基聲道。
「你不要話。」朱棣一雙陰沉的眼睛,死死盯著王賢。
「林三,是我師侄,也是為臣的兄弟。」王賢很快便淡淡道。
「哎……」朱瞻基忍不住輕嘆一聲,其實進來前,他叮囑過王賢,要儘量撇清和林三的關係,但顯然,這傢伙犟起來,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你們是認同門在前,還是認兄弟在前?」朱棣幽幽問道。
「認兄弟在前。」王賢是有自己的堅持的,那就是對兄弟情義的看重,他不容任何人玷污這份情義,也包括自己。哪怕林三已逝,自己又面臨生死關頭,他也不願意為了活命,去否認和林三的關係。
「你身為朝廷命官,朕的北鎮撫司鎮撫,為什麼會和明王的孫子,白蓮教的少主結交?」朱棣臉上的肅殺之氣越來越重,仿佛王賢只要一個回答不好,就會被推出去喀嚓嘍。
皇帝的積威之下,王賢十分的緊張。別是他,就連一旁的朱瞻基,也感覺透不過氣來。
「臣當時並不是朝廷命官,更不知道他是白蓮教的人。」王賢打定主意,一個字不隱瞞,要原原本本講出來,要打要殺隨便。於是乎,他從北征之後回杭州鄉試,被錦衣衛陷害,遇到了同樣坐牢的林三講起,講到兩人因為共同的敵人——錦衣衛,而展開合作,建立友誼;講到紀綱派林三刺殺自己,林三卻手下留情;講到林三向自己透露身份,表示不想再和朝廷作對,想讓兄弟們有個安生日子過……一直講到這一次,南海子刺殺。
講述的過程中,林三哥那魁梧的身姿、豪邁的氣度、沖天的義氣、絕世的身手,一次次浮現在王賢眼前,一次次讓他眼中泛淚……
就連朱棣朱瞻基爺倆,都為王賢講述的這個絕代奇人,暗暗心折,心:『怪不得王賢著了魔一樣,能和這樣的人做兄弟,實在是不虛此生。』
王賢講完了,輕聲道:「經過就是這樣,臣知罪,臣聽憑皇上處置。」
「唔,講完了。」朱棣有些悵然若失,竟為大明失去這樣一段風光,感到頗為可惜。失神了好一會兒,他才看著王賢道:「你確實有罪,身為北鎮撫司鎮撫,居然公私不分,讓朕怎麼放心,交給你更重的擔子。」
「是,臣知罪,呃……」王賢心裡正往下沉,暗道看來是沒好果子吃了,哪知卻聽到皇帝話鋒一轉,不禁愣住了。
「呵呵,」朱瞻基也大鬆了口氣,皇上既然這樣,最差也是個不賞不罰,實在是再好不過了。「孫兒也這麼他,太義氣用事了。以後得改!」
「講義氣不是壞事,」朱棣卻搖搖頭,黯然嘆氣道:「朕原先覺著,做臣子的,最要緊的是忠心。為了忠心,什麼道義人味兒,統統都得拋一邊。這樣的臣子才靠得住。」著,皇帝眼裡流露出痛苦之色。「所以朕用了陳瑛、紀綱這樣的人。他們都是冷酷無情之輩,只要朕一聲令下,別自己的朋友,就是親爹老子娘也照殺不誤……」
顯然,紀綱這次的叛亂,對永樂皇帝的打擊很大。看到皇帝在做自我批評,王賢和朱瞻基哪敢插嘴,只能乖乖聽著。「朕曾經以為,那就是忠心,用這樣的臣子,不擔心他們會背叛。」著,朱棣自嘲的笑起來道:「現在想來,真是可笑。皇上跟臣子再親近,能比得上人家的親人朋友?要是臣子連親人朋友都能出賣,又怎麼可能終於皇上呢?」
王賢心,您老終於想通這個簡單的道理了。不過他絕對沒有笑話朱棣的意思,翻遍史書,絕大多數皇帝至死都認不清這一——因為當皇帝的,情商基本都停留在兩三歲,以為這個世界繞著自己轉,自己在所有人心裡,都理所當然的高於一切。
能認清自己在人心裡的地位,對唯我獨尊的皇帝來,這是多麼痛的領悟……不過領悟不到這一,基本上就跟明君絕緣了。
「所以孫兒啊,還是要用有人味兒的臣子。」朱棣教育起朱瞻基來。「有人味兒才會講感情,你對他好,他才會知恩圖報。沒人味兒的東西,要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孫兒牢記在心。」朱棣這話,對朱瞻基的衝擊也很大。自幼接受傳統帝王教育,讓朱瞻基很多時候,關注於人的陰暗面,朱棣這番話,給他的心裡頭開了一扇窗,讓陽光撒了進來。
王賢也是心下大定,他知道自己做對了。要是按照之前朱瞻基的支招,拼命撇清和林三的關係,肯定會引起永樂皇帝的反感。
「王賢,」朱棣的聲音,讓王賢回過神來,聽皇帝緩緩問道:「你想要什麼賞賜?」
『徐妙錦……』王賢險些就把這三個字脫口而出,好在他還沒喪失理智,懸崖勒馬道:「臣畢竟是錯了,不敢要賞賜。能不挨罰,臣就心滿意足了。」
「哎,」朱棣一擺手道:「你千里而來,救下朕和太孫,要是不賞你,豈不寒了人心……將來誰還會為皇上挺身而出?」
「是啊。」朱瞻基開心壞了,在一旁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要賞要罰,咱們都開心受著就是。」
「是這個理。」朱棣頭道:「吧,你想要啥?」
「那臣就了……」王賢一咬牙,沉聲道:「臣請皇上火速出兵,救救鎮江城裡的子弟兵!」
王賢話音一落,朱瞻基心頭一熱,暗道:『什麼叫有人味兒,這就叫有人味兒。我這兄弟實在是太……有人味兒了。』心我就不跟個死人吃醋了……其實朱瞻基對林三的事兒反應那麼大,相當程度上,是因為感覺王賢對林三,比對自己還有感情……
「這就是你要的賞賜?」朱棣眯著眼,似笑非笑。
「是。」王賢頭,目光堅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