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雩的速度是一絕,在場的諸人誰也沒有能力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事情發生得太快,每個人只感覺一股寒氣從後脖子一直到腳跟,心裡只有兩個字——完了,完了,完了!
這是刺殺?弒君可是重罪,要誅連九族的!
他現在只是小小的地仙之身,卻向高高在上的玉皇大帝挑釁,這不是在找死嗎?
難道從今以後北斗七星就要變成北斗六星了嗎?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紫砂壺裡的水燒開的咕嚕咕嚕聲。
李雩握緊右拳,只有他心裡清楚,剛才那一拳只是打在了空氣當中。那個完完全全的人形並非玉皇大帝親臨,而是一個影子。
因為李雩擋住了視線,他們都看不到玉皇大帝的半張臉被打散了。雖然只是個影子而已,但玉皇大帝從來沒有以這種狼狽的面目出現在人前,光是這個罪就有足夠的理由讓心胸狹隘的君王起殺心了。
過了片刻,水汽又重新聚集,玉皇大帝仍是好端端地站在玉壺之上。
李雩這時才移開身形。
他一早便知道那不過是一個影子,他也不是想要弒君,但吃了那麼多的虧,不給他點顏色他又如何能甘心?不,為了娘親受的苦,這樣太便宜他了!
紫蘇閉上了雙眼,不敢再看下去,可是長時間的靜默讓她忍不住睜開了眼,卻見到怒髮衝冠的李雩和高深莫測的玉皇大帝正大眼瞪著小眼。
良久,玉帝打破沉默道:「你就這麼恨朕?」
「娘親……」李雩的聲音暗啞,睫毛象蝴蝶的雙翼一樣微微顫動,「你沒告訴我就這麼做了,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她?我有罪,但我受了凌遲之刑,浸了洗罪池,這一世還成了個小乞丐,這樣還不夠嗎?」
「是,是夠了,但你才做了十七年乞丐啊!」玉帝的眼睛眨了眨,慢條斯理地說。
「你……你……」李雩氣結,指著玉帝的手在發抖,「我已經打算當一輩子乞丐了,是你讓我成了神,誰求你這麼做了!難道……難道……你把我當猴子耍著玩嗎?」
「好,那麼你想聽真話嗎?」玉帝嘆了口氣,認真得異乎尋常。
雖然有不好的預感,李雩還是點了點頭。
「因為她愛你啊!難道你沒有發覺,不管是娘親,還是萱萱,她都是愛你的,一直一直愛著你。她願意為你做一切事,願意為你奉獻出她的一切。她不想你當一輩子乞丐,她想要你過得好。」
——「我……我……我要找一個和老爺差不多的就行了。」
——「老爺,我來送您最後一程。我……我會幫你……收屍……你不要怕,我……隨後就來。」
——「下輩子換我照顧您!只要您過得好,我願意為您做任何事!」
——「我可憐的孩兒!娘親沒有能力,只能做到這麼多,能夠在死前再看你一眼就心滿意足了,你現在的這個樣子很好,真的很好……」
——「小寶寶,快睡覺,明天帶你到外婆家……」
——「不要為我惹麻煩,你若是這樣我再轉世也不安心!」
李雩就像是挨了一悶棍,頭痛得要裂開了一樣,實在受不了,抱著頭蹲在了地上。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一個弱不禁風的女人,為什麼有比戰士更堅強的信念,比神更偉大的胸懷?他該要怎麼辦?那麼多,那麼多的愛要怎麼才能還?她……她為什麼這麼傻?她根本什麼也不知道,她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他自願的,她本不需要這麼做!不應該發生的事卻發生了,這是誰的錯?
「啊——」李雩一聲瘋狂又絕望的怒吼,跳將起來,直撲向玉帝,雙手亂舞著要掐住他的脖子。
他當然知道自己傷不了他,但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就像一個固執的小孩,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大人的對手,也知道自己稚嫩的粉拳對大人不會造成半點傷害,甚至還有可能被大人扇耳光,但他就是不管,他一定得要發泄一下,要不然他就要瘋了!
這一回玉帝沒有給他半點機會,先一步掐住了李雩的脖子,臉上卻仍然帶著溫和的微笑。
李雩打他的手就象是打中了空氣,而他抓向李雩的手卻是實實在在。
「不要——」紫蘇驚叫一聲。
厚朴和虛雲更是上前幾步想要救下李雩,卻象是撞在了銅牆鐵壁上。
雲鎮子面色變得蒼白,在場的只有他與李雩兩個知道玉帝露出的這一手意味著什麼。
那就是道!用佛家的說法就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用胡鎖的說法就是一切力量當中最最偉大的力量!
這樣的本事就連天皇大帝和紫微大帝也不是對手,不,如果他狠下心來動手,他們九兄弟加起來也不夠看的。
「我不服!」李雩可管不了那麼多,被掐得臉通紅,眼裡充滿著血絲,手仍盡力伸長著想要做出最後的反擊,「是你!是你騙了她!如果你不說,她一個凡人又怎麼會想出這樣的笨辦法?我就是要當個乞丐,這是我們早就說好了的,為什麼要改?你想要我的命,儘管開口就是,為什麼要耍這些陰謀詭計來折磨我?我鄙視你,你不配當我們的王!有本事你殺了我呀,凌遲、洗罪池、做乞丐……這些算什麼?你不是最拿手讓人魂飛魄散嗎?來呀,你來呀,你還有什麼招術就都使出來!你要不敢殺了我,我就等著看你有什麼下場!呸!」
李雩罵得還不夠盡興,又打不著他,氣得一口痰往玉帝的臉上吐去,卻只穿過了影子吐到了對面的牆上。
「瘋了,他真的是瘋了!」紫蘇雙手絞在一起,喃喃念叨著。
厚朴急得直跺腳,可是根本無法靠近,也說不上話。
虛雲頻頻用眼神向師尊求助,可雲鎮子緊咬著下唇,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玉帝,似乎比他們還要更恐懼。
「朕跟你無冤無仇,你想過朕為什麼要這樣做嗎?」玉帝輕輕一笑,手鬆開。
李雩剛想反擊卻立刻被一根金色的繩索牢牢捆住,他運起真氣抵抗卻發現法力全失,一個踉蹌從桌上摔了下來。
「捆仙索!」雲鎮子的宗師風範蕩然無存,嚇得後退了兩步。
捆仙索是專門對付仙家的法器,就連大羅金仙也只能束手就擒。這捆仙索反抗越厲害捆得就越緊,對凡人反倒只是根最普通的繩子。雲鎮子這個地仙之祖就因為法力高強,更是他的克星。
「你想要看我的下場?但在那之前大華國早就完了,還有你的劉家村、長興、藥師爺、桂嫂、老村長、趙溫、李存……在場的紫蘇、厚朴、虛雲、雲鎮子,還有你娘親的轉世……他們也都完了,你可樂意?」
「你!」李雩氣極,站了起來不要命地用力掙扎著,金鋼不壞之身也被磨出了鮮血,他就像是根本沒有感覺到,繩索被他繃得緊緊的就快要斷掉。
玉帝有些詫異,有些肉痛,這捆仙索可是好寶貝,不該低估了一個小小的地仙拼死抗爭的意志,只好又掐了個訣,念了幾句咒。
李雩感覺一點法力也沒有了,掙脫不開,也不願意跟他說話,只用憤怒的眼神表達屈服的鬥志。
玉帝忽然莞爾一笑:「我們的文曲星君終於成為一個戰士了!雲鎮子,我們的付出總算有點價值了!」
雲鎮子忙躬身恭恭敬敬地說:「陛下英明!」
李雩把這二人看做是狼狽為奸,一起對他冷嘲熱諷,乾脆把頭扭到一邊,不看他們。
「文曲星君,你在家裡排行第六,你不是么兒,下面還有三個弟弟,為什麼就不能象幾個哥哥一樣成熟點?你就是一個小孩子呀!你這個書呆子,要怎麼跟你說才能明白呢?」
又是「書呆子」!李雩臉色一變,又要破口大罵,可又突然想到了什麼,低下頭,靜了下來。
文曲星君最討厭別人說他是書呆子,但哥哥們例外,因為他們說這三個字時語氣里總是帶著寵溺。弟弟們有時也會這麼說,那時他是一定要敲他們的爆栗的。桑思齊倒是終其一生沒有聽到有人說這三個字,因為沒有人敢。
可是就在不久前雲鎮子和玉帝都說了,他不暇思考就大罵了雲鎮子一通,而現在細細品味他和玉帝的態度竟然驚人的一致,那不象是惡毒的詛咒,也不象是冷酷的嘲諷,雖然不比兄弟們的親切,卻似乎是恨鐵不成鋼,還有點夏蟲不可語冰的遺憾。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誤會他們了?不可能!
腦海中浮現出幾張熟悉的面孔,李雩驀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說:「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早就算計好的!很早很早以前就開始動手了,是嗎?福祿壽三星和赤腳大仙隔三岔五地到我的玄冥宮下棋,一起談古論今,品茗調琴……你好深的心機!」
「文曲星君一點就透,智多星的名號還真是名不虛傳,看來朕以後跟你打交道時要小心點了!」玉帝不怒反笑,象是和多年的老朋友一樣。
「福祿壽三星和赤腳大仙每次來玄冥宮都是下象棋、圍棋,喝各種名茶,彈古琴,卻從不下北俱蘆洲的牧羊棋,不喝奶茶,不彈吉姆琴,更從來不提那裡的詩歌和歷史,因為他們想在潛移默化中讓我對東勝神洲產生好感。你巴不得我下凡到東勝神洲,然後費盡心機讓我當上地仙。你並不是想看著我死,而是想讓我愛上劉家村,愛上東勝神洲的人,這樣我就會捨不得讓看著他們受苦,就會心甘情願地為東勝神洲赴湯蹈火了。誰也不無法強迫我們,但只要拉住了我一個,所有的兄弟們就在你的手掌心裡了,是也不是?」
李雩的心裡卻只覺得一片悲涼,每一個字都不象是從嘴裡說出,而象是從思維里抽出一樣,抽出一點心裡就空了一點,卻又實在想要得到得到答案,所以非說不可。
「那麼,朕成功了嗎?」玉帝目光灼灼,黑漆漆的眸底竟然隱藏著緊張和期待,不放過李雩的一絲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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