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員外懵了。
張縣尊也跟著懵了。
全場觀審的老百姓都是一臉懵逼……
不枉此行,果真是不枉此行呀!如此怪誕之事,都能親眼見證,今兒這場官司,看得真是值了!
王寬真乃君子也!
「你……你你你,你為何仍讓喬家閨秀保有貞潔?」余老員外說這話時,聲音都忍不住哆嗦起來,他從未想過會遇上如此局面。「不可能,這不可能!一定是你和姓喬的勾連在了一起,弄虛作假,瞞騙縣尊……」
王寬輕描淡寫的瞥他一眼,唇角悄然勾起一抹笑意。
就你那點小小伎倆,也敢坑小爺我?等著吧,往後有的是機會,慢慢收拾你!
案子審到這一地步,也差不多該結案了。問題是,這案子簡直前所未有,究竟要如何宣判才好?
張縣尊感到很為難。
他本就沒有太多辦案經歷,平日問案,多是以風俗律例為準則;或蕭規曹隨,從以前的案宗里找到根據來進行宣判。
眼下這樁案子,根本沒有參照的準則,似乎無論他怎樣判,都難以令人心服口服。
如果偏向於原告,則被告定然不會服氣,且這禾奸之罪,定得也是莫名其妙……古往今來,何曾聽說過男女禾奸之後,女方仍是完璧的?
這簡直是在侮辱別人的智商!
可若是宣布王寬無罪,那余家員外定然又有意見了。人本就因為上門女婿被搶,才憤而上告,結果那邊婚都結了,你竟然說王寬無罪?
那麼,是不是要等他們把孩子生下來,才算有罪?
而且在他看來,這王寬先是出言頂撞自己在先,又藐視公堂在後,其間還有煽動民意之舉,屬實可恨!搞不好,那喬家閨秀的完璧之身,也是用了什麼常人難以察覺的手段,在瞞天過海……
不得不說,第一印象很重要。
在張縣尊眼裡,王寬早已等同於訟棍無賴,不法刁民。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對王寬的種種言行都產生了質疑……
堂下三名原、被告正在等候,堂外又有那麼多觀審的百姓在場,堂上的張縣尊卻是有些坐立不安了。
娘的,這哪是博取官聲的好機會呀?分明是個燙手山芋好麼!
到底要怎麼判,才不會落人口舌?
若是大案要案還好說,這麼一個小小的婚姻糾紛案件,他也實在是沒有理由移交知府衙門。真要這麼幹了,以後就等著穿小鞋吧……
張縣尊急得都快哭出來了,結果就在這時,屏風後頭轉出一名長隨,默默給他遞上了一張紙條。
攤開一看,竟是兩個飄逸的大字——折中!
著哇!我怎就沒想到這法子呢?
張縣尊臉色一喜,只覺眼前迷霧一掃而空,眼前呈現豁然開朗之象……果然還是師爺有辦法,關鍵時刻,總能給我出些錦囊妙計!
當即,他一拍醒木,正式宣判道:「現已查明,王寬禾奸一案,不盡屬實。然其悔約成婚之事不假,雖未有苟合之行,卻足可證其心懷邪念……」
聽得這般荒唐的判詞,王寬氣得直想罵娘!
什麼叫心懷邪念?
老子跟人成親,本就合情合理合法!現在倒好,就因我那無賴舅父提前立下過婚書,便能判定我心懷不軌了?
扯你娘的蛋!
堂上,張縣尊仍在一本正經的宣讀判詞。
「婚姻大事,本應遵從父母之命,今二人違律為婚,已屬大過。但因王寬心存善念,並無釀成大錯,亦可從輕發落,故定奸罪未遂,責其笞刑四十,男女同罪並離異,財禮入官……」
啪——
一隻鞋子飛到了張縣尊臉上。
乍然遇襲,張縣尊未及反應,只下意識抬頭望向前方,結果視線之中,又有一隻鞋子凌空飛來……
啪——
正中靶心!
張縣尊怒了。
好你個王寬,膽敢毆打朝廷命官,今日我不扒下你一層皮,我就不姓張!
然而,王寬既然決定了要動手,又哪會給他反應的機會?
不待月台上那兩名皂隸回過神來,已然突破重圍,闖入了正堂。一個箭步衝刺,便來到大案前方,兩手拽起他的衣領,提溜小雞一樣將其整個從暖閣上扯了下來……
「你個糊塗狗官,辱我名聲也就罷了,還要沒收財禮!財禮入官也無所謂,還想判我夫妻離異?光是離異,老子也就忍了,居然還想打我媳婦……」
這一刻的王寬,仿若護妻狂魔附體,將張縣尊整個給壓倒在了地上。
每罵出一聲,就一拳頭朝對方臉上呼去,最後實在沒詞兒了,只好一拳一個「叫你判我離異」,「叫你打我媳婦」無限循環。
堂外眾人全都看呆了。
任誰都無法想像,居然有人敢在公堂之上,毆打朝廷命官!更離譜的是,打人的竟還是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大明開國以來,何曾見過這麼生猛的文弱書生?
堂內本就沒有皂隸值守,只有一名長隨貼身服侍張縣尊,卻早在方才一合之下,讓王寬一腳踹斷了肋骨,爬都爬不起來……
至於那一旁負責記錄供詞的書吏,也不過是個文文弱弱的筆桿子,沒有幾分戰鬥力,對他根本構不成威脅。甚至,那老傢伙已然發揮本能,抱頭鑽到了書桌下……
等到門外皂隸們反應過來時,張縣尊已然被揍得不成人樣了。
看到他們衝進來後,王寬立即停手,乖乖讓兩名皂隸一左一右給叉了出去。
他當然知道自己行為的嚴重性,但他全然不在乎。
依照國朝律例,毆打朝廷命官,形同造反,官差甚至可以當場格殺兇徒,但那僅僅只是針對誓死反抗者。
試想,行兇者都停手了,且還不做出任何反抗,你拿什麼理由來當場殺人?要知道,哪怕是個死囚,也得經過當今聖上的硃筆一勾,才能處決……
可話又說回來了,動手毆打官員的人,自知犯下死罪,又有哪個還肯束手就擒?偏偏,他王寬就是個例外。
他知道自己單純只是在作死,而不是真的會死掉,所以不能白白讓人給誤殺了。
在一干衙差的攙扶下,張縣尊終於緩緩站了起來,冠帽卻早不知飛哪兒去了,臉也腫成了個豬頭,完全分辨不出五官……
他看向王寬,怒聲質問道:「你為何毆打本官?」
「誰讓你想打我媳婦來著?」王寬一臉理所當然的回道:「百里侯很了不起麼?老子不照樣把你給揍了!」
「反了天了你!」張縣尊鬢髮凌亂,氣急敗壞的對左右吼道:「來啊,給我拖下去,重打八十!」
「打我,你也配?」
王寬一口唾沫吐了出去,可惜相隔太遠,未能命中目標……但他仍是哈哈大笑,一臉挑釁的道:「仁壽鄉里那位,官兒比你大多了罷?當日我大罵他一通,他都沒敢對我動手,你一小小縣官,也敢動我?」
此刻的張縣尊,雖然氣急敗壞,但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聽得他說起仁壽鄉,不由目光一凝,問道:「你說的那人,難道是……」
「不錯,正是內閣大學士,商輅!」
「哼,你以為這般說法,本官便會信你?縱是當朝大學士又如何,毆打朝廷命官,已是犯下死罪!今日,不管誰人出面,都保不了你!」
王寬報出商輅的名頭,當然不是想仗勢欺人,否則也不會直呼其名。
原本,他並不知那垂釣老翁會是商輅。但在今日入城之時,無意間發現,正南門那裡同樣立有一塊三重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