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
這個題目果然出得很正,乃是一道「全章題」,也就是說,整個一章書,完整地出作題目。這章書出自《論語·述而》篇,也就是《論語》的第七篇。
眾所周知,《論語》是語錄體的書,乃是孔子再傳弟子追憶孔子及孔子一些大弟子的話,各段有長有短,每一段話叫做「一章書」,《述而》篇一共有三十七章,這道題目就是其中一章書。
題目本身也很簡單,乃是孔子對他最好的學生顏淵(名回)說的話,意思是說:國家用你的時候,你就按照自己的才能、主張去施展,去推行自己的種種設想;國家不用你的時候,你就把自己的主張、設想收起來。能夠很自然坦率地做到這點的,看來只有我和你有這樣的修養和作風了。
孔子這段話雖然看似簡單,但首先要理解他的言下之意,才能談得上去思考如何破題。
他的言下之意是什麼呢?把這段話反過來理解一下:一般人學識不足,任事無主張,或者縱有主張也不夠堅定,又或者有其他顧慮,即使被國家所用,也無法有所施展、有所建樹,那就談不到「行」了。
這個「行」,以高務實的現代思維理解就是施展其才能、實現其政治主張。
那麼這起碼要有三個先決條件:其一是要有正確的政治主張;其二是要有經過實踐,的確與人和社會有好處,能夠符合客觀現實、行得通的主張;其三是要有實施和實現這些主張的才能和條件;最後還要有一個「君」,這是先決條件的先決條件,因為沒有這個「君」,誰用你呢?
若是沒有「君」用你,那就只能「舍之則藏」了。在高務實看來,孔子這句「舍之則藏」其實就是孔子和顏子當時的共同感慨,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坦率表達,兩人互相慰藉罷了。
然而這句話的引申意思,對後世儒家影響很大:那就是既能「用行」,也能「舍藏」。
把「行」的希望寄托在君對儒者的「用」之上,而不是寄托在儒者的自我奮鬥乃至什麼皿煮選舉、自我表現、自我宣傳、擴大影響、爭取群眾這些上。
而如果君不用,那就是「舍」,被君「舍」了怎麼辦?只能「藏」,也就是消除個人野心,即便自己才智出眾,也要能安分守己,「藏」起來。
好,現在孔子的原話本意和孔子的「言下之意」都明確了,這就可以開始考慮如何破題了。
按照制義的固定格式,一開始只能寫兩句概括而剖析題目的話,這就是所謂的「破題」。這是制義最重要、最關鍵的一項。一篇文章好不好,首看破題,如果破題的格局不夠、立意淺陋,這篇文章之後的部分就可以直接不看了。
那麼究竟什麼叫破題呢?題字很好理解,無須贅言,但這個「破」字就很值得深思。
具體來說,什麼叫「破」,又如何去「破」,是其中兩個關鍵點。按照高務實的後世思維理解,這是個思想方法的問題。
所謂破,就是分析,但又有題目的限制、語言的限制、句數的限制。所以這個「破」、這個分析就不是隨意地、不受限制的分析,而是在嚴格的限制、在種種條件的束縛之下的分析,這種分析集中在一個字來表述,便是「破」。
如果還要再確切一些說,就是將題目準確地一剖為二,再準確的表述出來,使之成為全文的提綱掣領。
又因為制義的各項要求十分嚴格,而題目所出來自於《四書》,所以又有很多其他的講究。譬如說,如果只出一句作為題目,那麼必有上下文。因而規定既不能犯上,也不能犯下。
就以高拱這道題舉例的話,如果他單出「用之則行」為題,高務實在思索破題時,就不能想到「舍之則藏」,想到或者寫到,便是犯下,那就不可以,不合格。反之,如果單出「舍之則藏」,自然也不能想到前面那句,不凡就是犯上了。
但高拱畢竟考慮到高務實的年紀,以及他只是初學制義,因此這道題是兩句連在一起,本身就是一個問題兩個方面,「破」起來也就容易一些。當然,也可能是以高拱對東野先生的了解,東野先生或許比較喜歡這種堂堂正正的題,而不喜歡劍走偏鋒,那這就不是高務實所了解的了。
此時紙已攤開,墨已研成,高務實提筆蘸墨,工工整整地寫下破題二句:
「聖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高拱站在一邊,看見這兩句,嘴角不禁微微一翹,露出一絲微笑。
這破題二句,明破「行、藏」,暗破「惟我與爾」。因為凡是破題,無論聖賢與何人之名,均須用代字,故此處高務實以「能者」二字指代顏淵。
高務實見高拱在自己身後一言未發,知道自己這破題應當算是合格了,於是也不遲疑,繼續寫下承題:
「蓋聖人之行藏,正不易規,自顏子幾之,而始可與之言矣。」
承題,三句、四句、五句均可。承題諸人直稱名號,故這一句直稱顏子。破、承皆用作者之意,不入口氣。
然後便到了起講,高務實寫道:
「故特謂之曰:畢生閱歷,祗一、二途以聽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窮於其際者,往往而鮮也。迨於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獨得而無與共,獨處而無與言。此意其托之寤歌自適也耶,而吾今幸有以語爾也。」
這起講十句,多少句數並無定法,可以任意伸縮。起出用「若曰」、「且夫」、「今夫」、「嘗思」等字皆可,高務實這裡用「故特謂之曰」,入以孔子之語氣對顏淵說,「畢生」四句正起,「迨於」三句反承,「此意」二句轉合,總籠全題,層次分明,高拱臉上的笑容又盛三分。
不過起講以後,便要全用孔子語氣了,這也是開始搭建全文的骨幹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