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高務實如此宏大的構想,朱翊鈞給出的反應非常現實。皇帝單刀直入地問道:「這些建設由誰出錢?」
出於對朱翊鈞的了解,高務實只是稍稍一怔,便立刻給出了答案:「誰欲從中獲益,誰便出資興建。」
「獲益?」朱翊鈞垂下目光,思索著道:「這些項目建成之後是按照按照現有的商稅稅率繳稅麼?」
高務實道:「自然。」
「哪一級稅率?」朱翊鈞立刻追問。
高務實道:「工礦企業便按工礦企業稅率,但鐵路要按最低稅率,甚至還要給一個至少數年的免稅期。」
「鐵路為何要免稅數年?」朱翊鈞皺眉道:「按照你所言,這有軌交通可以提高運輸能力,那它無論如何也應該是有利可圖的,甚至可能利潤不低才對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免稅數年?」
高務實苦笑道:「皇上,這是因為前期投資巨大,而且後期維護成本也很高啊。」
「何出此言?」朱翊鈞問。
高務實道:「您可以想像,鐵路幾乎相當於在一條秦直道上鋪設兩條同等長度的鐵軌。換句話說,不僅這兩條鐵軌本身需要消耗巨量的生鐵,而且在鋪設它們之前就需要先修成標準極高的堅固直道。如此兩項合計,自然成本倍增。」
頓了一頓,又繼續道:「除此之外,維護成本更不必說了。直道本身需要有人長期加固和維修,而鐵軌更是麻煩,既要確保軌道本身永無斷裂、錯軌,還要安排固定的馬隊用於巡邏。
您知道的,鐵價雖然在最近二十來年下降不少,但在民間依舊稱得上稀缺,價值並不低。這也就是說,鐵路上的鐵軌一旦無人看守,那簡直就是個露天金礦,難保不會有人鋌而走險,去盜竊鐵軌牟利。
如此一來,鐵路所有者就必須僱傭或聘請一支專業的武裝馬隊用於巡查和追捕盜竊犯,這無疑是一筆不菲的開支。」
本來高務實還打算和皇帝簡單算一算這筆賬,但朱翊鈞卻有些疑惑地打斷道:「這難道不是當地駐軍或者衙門的事麼?」
高務實兩手一攤,道:「若是交給當地駐軍,因為此事與駐軍並無利害關係,那麼就會出現兩種結果:其一,鐵路方面若不給予駐軍一定好處,駐軍做事便毫無積極性,最後巡查與追逃效果堪憂,鐵路與駐軍因此開始扯皮,最終為難的是朝廷。
其二,即便鐵路方面願意給予駐軍一定好處,甚至商議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價碼,但考慮到內地諸省並非九邊十軍,其騎兵規模往往有限,恐怕也未必能切實做好這件差事。一旦事有不諧,反有可能導致該地出現軍民矛盾,實非地方幸事。
綜上所述,還不如讓鐵路方面根據當地情況,自行選擇僱傭武裝馬隊來確保鐵路安全。簡單來說,如果當地治安情況良好,鐵路方面可以少雇些人,巡邏也未必需要每天維持;反之,當地治安情況惡劣,鐵路方面也可以多雇些人,提高巡邏密度,嚴防死守確保安全。
總而言之,這差事與其讓朝廷來操心,不如放權給鐵路方面自行解決。對於朝廷而言,只要確保這些馬隊的單支隊伍不超過一定人馬,朝廷就可以放任不管。如此甚至還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好處」
高務實說到這裡故意停頓了一下,朱翊鈞果然追問:「什麼好處?」
「若有必要,朝廷便多了一支平時不必花費一文錢,但卻隨時可以徵調的騎兵力量——無非是給點開拔銀子。」
「啊」朱翊鈞恍然大悟,然後稍稍盤算了一下,問道:「那依你之見,這個巡邏馬隊的規模應該如何限制?」
高務實道:「臣尚未仔細計算,不過臣大致認為,可以考慮按照每二百里鐵路,其僱傭巡邏馬隊的規模不得超過五百騎來作為上限。也就是說,兩百里鐵路最多可僱傭五百騎,低於這個數量的僱傭就看鐵路方面自己的意願了。」
朱翊鈞想了想,問道:「先帝昭陵距京大概是多遠?」
高務實先是一怔,然後明白過來了:皇帝這是對距離缺乏直觀認識。他相對常去且去過最遠的地方,其實也不過就是先帝的陵寢,因此要通過這個對比來確認「兩百里配五百騎」是否合適。
高務實回答道:「若按從皇宮出發到達昭陵來算,直線距離大概八十里出頭,實際路途不超過百里。」
朱翊鈞略一思索,點頭道:「這麼說,兩百里還挺遠,五百騎也算合適。」不過他馬上又問道:「依你預計,將來這種兩百里長的鐵路會修多少條?」
這個問題高務實還真沒算過,因此沉吟平一番才道:「臣以為十年之內,大明能達到兩百里長的鐵路不會超過五條。」
朱翊鈞一愣,頗為意外地問道:「怎會如此之少?」
高務實苦道:「皇上,剛才臣不是說了嗎?鐵路建設和維護的成本都是很高的,因此我們只能在收益極大的線路上規劃鐵路。如果收益不夠,那麼投資方必然蝕本,如此哪裡還有人肯做呢?」
朱翊鈞還是有點難以置信,大明疆域如此遼闊,難道十年之內居然只能找到五條能達到兩百里長度還有收益的路線?他不由得道:「這樣,你給我舉個例子,要什麼樣的好路線才足以維持一條鐵路盈利。」
高務實稍稍琢磨,打算給皇帝舉個近在咫尺的例子,於是道:「比如京津鐵路,也就是從京師到天津港。臣預計,這條鐵路或許是十年之內我們能修建的最長鐵路——將會超過三百里。」
「那就是要僱傭七八百人的馬隊來確保安全。」朱翊鈞沉吟片刻,問道:「這條鐵路為何能維持盈利?」
高務實笑道:「因為天津港是南糧北調的卸貨港,每年光從天津港往京師輸送的糧食就超過四百萬石。四百萬石就是就是六萬萬斤[註:明制1石約合150斤,故400萬石約等於6億斤],這可是一筆大買賣。」
朱翊鈞覺得有些不對,想了想,搖頭道:「可以往從天津運往京師的糧食不過是從天津港陸運至運河,然後由運河再運到通州。你這裡怎就算成了以鐵路從天津港直接運到京師?難道這還能更划算不成?」
高務實道:「糧食依舊可以運到通州便卸貨,但這也差不多還是三百里左右。至於說運費,臣確定全程用鐵路會比以往更便宜,因為少了一道裝卸費——皇上,水運固然便宜,但裝船卸船可不便宜。
以往這一段路雖說不長,但偏偏需要多出一道裝船卸船的工序,因此成本上一直都是不划算的,只是沒有辦法。若是鐵路得以修建,那麼就可以讓鐵路經由通州,如此天津港運來的糧食完全可以在通州便卸貨。如此巨量的糧食,少了一次裝卸,那可就少了許多花費。」
朱翊鈞長長地「哦」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問別的,高務實又道:「況且這糧食運輸還只是鐵路買賣的一部分。天津港那麼大的吞吐量,絕大部分都要走京津這一線,若是有了鐵路,您想想這買賣有多大?」
「確實很大」朱翊鈞點頭承認,但他馬上又有些發愁,道:「可是這樣一來,原先做這條線路運貨買賣的車隊和船家豈不是沒了活計?這可是京畿,萬萬不能鬧出亂子來的。」
高務實道:「皇上不必多慮,當年改漕為海之前不也有很多人擔心百萬漕工之生計麼?可實際上呢,漕運改海運之後,空出的航道並未廢棄,只是從運糧變成了運貨、運人,漕工依舊有活可干
總而言之,只要我大明商業能維持繁盛,那麼這些都不過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民間雖然肯定會有一段時間混亂,但朝廷可以加以引導和幫助,讓他們儘快完成轉型,便不怕會有什麼亂子發生。」
朱翊鈞聽高務實侃侃而談,不由得也有些受到他的樂觀感染,同時也頗為慶幸,感慨道:「日新,這些事還是你看得清楚啊你看我就說了吧,這朝廷真是一天沒了你都得亂套,你儘量趕早回閣視事,知道嗎?」
這你都能繞到讓我趕緊回去上班?咋沒見你說給我漲點工資啊?好吧,工資什麼的我倒也無所謂了
高務實苦笑道:「皇上再三催促,臣豈敢故意耽擱,等時機合適自然便會回閣。」
朱翊鈞很滿意,點頭道:「那好吧,這事就說好了,至於你提的這幾件事,朕也都允了,但你該上疏的還是要上疏,朝臣們若有什麼議論,咱們也得讓他們議論明白,以免屆時士林喧囂你看可好?」
「皇上所言甚是,臣無異議。」
不就是朝野輿論麼?朝廷內部我鎮得住場子,士林民間我影響得了。
見高務實同意,朱翊鈞看看時間,便道:「那就這樣吧,朕也不好在你這兒久待,就先回宮了——記得早些回閣。」
高務實有些意外,都這個點了,皇上您不乾脆在我這兒吃個飯?
他提了一句,但朱翊鈞擺手拒絕了,道:「不必了,我還是回宮用膳吧,遲了不好。」
高務實心中有些疑惑,可皇帝既然堅持,他也不好多說,因此便道:「臣送皇上。」
「嗯。」朱翊鈞並不客氣,因為這是臣禮。他站起身來,快步走出房門,高務實則落後兩步跟在他身後也出了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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