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元輔 第290章 封禪(廿三)臨清鈔關(下)

    高務實的這個說法對於後世之人而言很好理解,無非就是市場飽和嘛,或者準確一點說是在當前條件下的市場飽和。但是對於朱翊鈞而言,要理解起來就會困難一些。

    雖然根據高務實的經驗,「不要低估古人智慧」是完全有道理的,小看「古人」很有可能會吃大虧。但是,這裡的「古人智慧」通常是指他們對人性的理解與利用並不遜色於後世之人,而偏偏人性的發展提高速度相對比科學的發展提高速度,那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但古人的智慧並不是萬能的,不能期待他們能突破學識局限,在某些專業的問題上展現什麼遠見卓識——比如數學物理化學這種需要一整套從基礎搭建的學術體系,也比如經濟運行和發展的整體邏輯。

    跟古人玩心眼,後世之人未必能有多大的優勢。如果想要有優勢,就只能引入其他有利於自己的變量——比如高務實引入新式器械獲得商業優勢、引入新式武器與相應的戰術體系而獲得戰場優勢。

    總之,他這些年在各個層面的勝利,其實都是靠引入一套只有利於他這個穿越者的變量來取得的。申時行、王錫爵、沈一貫等人為何面對他的時候總是束手束腳?

    有兩個方面,一是高務實的布局早在朱翊鈞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展開了,先手優勢大到離譜,而他能提前布局的這個變量就是他知道原本的歷史,這是他獨享的變量。

    二是他在權力體制中提前布局的同時,還利用了實學派的學術理論特點,早就打著實踐出真知的旗號搞了成功的商業創業,擁有了雄厚的經濟資本。

    這意味著,你申時行、王錫爵、沈一貫什麼的,都需要靠著江南財閥的錢財來形成政商聯盟,而我高某人呢?不好意思,我政商一體。

    我要搞你們,只要找出點你們雙方政商勾結的弊案出來,你們該請辭就得請辭,該下台就得下台;可你們要搞我,你們能怎麼搞,說我自己勾結我自己嗎?

    所以,您們唯一的辦法就是栽贓陷害說我意圖謀反,如果陷害謀反實在說不過去,那就說我尾大不掉。除此之外,你們還能怎樣?

    但是意圖謀反也好,尾大不掉也罷,關鍵在於皇帝得信啊!至少也是皇帝會因為你們的說辭對我有所懷疑,你們才有機會啊!

    可惜你們還是辦不到,因為我故意在南疆搞出一攤子「事業」,這個「事業」說大不大——偏僻南蠻之地;說小也不小——獨掌數國之政。

    這一來,皇帝就放心了:哦,原來他志不在朝廷而在四野,那就沒事了。

    高務實為何這樣做,而皇帝又為何會這樣想?看看王翦滅楚就知道了。王翦老將軍不僅出發時提前找嬴政要賞賜,進軍的路上也時不時上疏求賞賜,為啥呢?滅楚這麼大的功勞擺在面前,只要仗打贏了,以秦國的軍功制度還怕沒有賞賜嗎?

    當然不是,找大王要賞賜不過是一種自證,是提前表明「臣要的只是這些」,而且通過這種行動在一定程度上自污,即讓天下人看到「我這人貪心財帛,無意其他」。

    那麼到了高務實這裡呢?道理也是一樣:「臣為陛下理天下之財,不惟國家府庫日豐,臣也因之富甲天下」,「臣為陛下平四夷之亂,亦求陛下賜一夷之地以傳子孫」。

    這個時候,作為皇帝要考慮的問題就簡單多了,從「此人是否別有所圖」的猜疑鏈解脫出來,變成只要考慮「此人提出的交換是否划算」就行了。

    那麼,划算嗎?當然划算了!

    朝廷原本窮得叮噹響,各地邊軍軍餉一拖就是三年五載,三大殿受損多年愣是沒銀子修復,天家慶典買些珠寶被朝臣諫言幾乎淹沒司禮監,先帝給妃子送點首飾差點被噴成亡國之君這鬼日子過得,哪裡像當皇帝啊!

    現在呢?幾十萬兩說花就花,戶部別說抗旨了,連反對都懶得提,哪怕是長達數年的開支計劃動不動就是百萬級別,戶部也能清清楚楚說明這些銀子可以從哪來,將來又能因此收穫多少長期收益,皇帝根本不必操許多閒心,只要大致計算一下就能「英明睿斷」。

    至於皇帝自己的小金庫,那收益更是連創新高。什麼遼南鹽場產銷兩旺,什麼海貿同盟的暗中持股每年分紅,甚至前不久還在南洋白得了足足八萬頃的田地這麼一個能做到公私兩不誤的元輔兼地官,哪個皇帝不重用,哪個皇帝不寵信?

    政績功業更不必提,安南定北援東征西還外帶靖內,當真是把大明的武威展現得淋漓盡致,在短短二十年裡打得四夷拜服萬國來朝,這還有什麼好說!就算太祖再世,對這種臣子恐怕也生不出殺心,只會想辦法讓他繼續老老實實輔佐太子吧?[註:這可能是朱翊鈞小看了他祖宗的猜疑心]

    朱翊鈞當然也不是從頭到尾沒起過疑心,只是高務實太熟悉他了,總是提前就故意留出了恰到好處的「破綻」,讓皇帝自認為完全了解了高務實的想法——「皇上,這事兒臣保證幫您辦妥。至於好處,咱們分一分,您拿大頭,臣也順便拿點。」

    要是換了極個別腦子不清醒的皇帝,可能會覺得「都是朕的,朕不給你不能拿」,但早就說過,朱翊鈞從來不是這種人。

    在沒有受到高務實影響的原歷史中,朱翊鈞就有兩大優點:一是如果要你辦事,他就肯放權,如果有人影響你辦事,他還會給你排除影響,讓你能全力發揮;二是他並非那種「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而是頗為人性化。譬如對李成梁,明明後期過錯很大,但他依舊考慮到李成梁的前期功勞而願意壓下各種彈劾,保李成梁善終。

    高務實深知朱翊鈞的性格,因此故意露出這些「破綻」,作為某種交換條件讓朱翊鈞來選。很顯然,朱翊鈞認可了這些交換,甚至主動提出諸如晉爵、教導太子等更好的條件。[註:教導太子意味著「將來」的政治影響力,所以在皇帝看來是一種優待。]

    以上這些都屬於權力運行邏輯相關的事,朱翊鈞能夠想得明白,對於高務實的暗示也能心領神會。但是,諸如「臨清鈔關榷稅額度不能繼續提高可能是因為運河貿易已然見頂」這種事,朱翊鈞就一時無法理解,需要高務實解釋說明一下了。

    其實臨清一地的興起本身就依託於運河,如果是在原歷史上,甚至可以更確切的說,臨清漕運的興盛帶動了臨清城市經濟的發展,從而使繁榮時期的臨清成為明清兩代重要的稅收來源地。

    永樂二十一年(1423年),山東巡撫陳濟就向明成祖建議:「淮安、濟寧、東昌、臨清、德州、直沽,商販所聚,今都北平,百貨倍往時,其商稅宜遣人監榷一年,以為定額。」成祖接納其意見,開始在臨清等地徵收商稅。由於商旅齊聚,車船輻輳,明廷收稅頗豐。

    從宣德四年(1429年)開始,明廷設置「漷縣、濟寧、徐州、淮安、揚州、上新河、許墅、九江、金沙洲、臨清、北新諸鈔關」,其中「惟臨清、北新則兼收貨稅,各差御史及戶部主事監收」。

    宣德十年(1435年),朝廷又將臨清鈔關升為「戶部榷稅分司」。後來,臨清鈔關幾經廢置。韃清趁亂入關之後,繼承明制,清廷亦設臨清鈔關。

    可以說自臨清鈔關設立以來,它為明清兩朝的稅收作出了巨大貢獻。明朝中前期年收稅銀四萬多兩,到萬曆年間達到八萬三千多兩,比京師崇文門稅收數量還高,位居全國八大鈔關之首,占當時全國漕運稅收總量的四分之一。


    韃清前期,臨清雖不及明時繁華,但仍為清廷一處稅源重地。如乾隆年間,除原有鈔關外,又以查收「一切繞道貨稅」為由,在臨清增設四處關卡。據《臨清縣誌》記載:「臨清鈔關其時所解款數,多或六、七萬,少或二、三萬,其餘浮收均歸中飽矣。故時有『夠不夠,六萬六』之謠。」

    每年漕運時期,臨清就呈現出「帆檣如林,百貨山積」的壯觀場面。明時,李東陽曾在《過鰲頭磯》一詩中形象的描繪了臨清的繁榮景象:「十里人家兩岸分,層樓高棟入青雲。官船賈舶紛紛過,擊鼓鳴鑼處處聞。折岸驚流此地回,濤聲日夜響春雷。城中煙火千家集,江上帆檣萬斛來。」

    臨清依賴運河與富商巨賈的貿易轉運作用,與全國各地保持著密切的經濟聯繫。鑑於其貿易轉運中心的地位,市場上聚集了來自國內各地的貨物。

    臨清市場上流通和轉銷的商品大多是生活日用品,轉銷以糧食、綢緞、棉布為大宗,外銷則主要有棉花、梨棗、絲織品、羊皮及氈絨等。其中,糧米、布帛多來自濟寧,綢緞多來自蘇杭地區,茶多來自江南各省,鐵鍋來自無錫、廣東,瓷器則多來自江西。

    明弘治年間,臨清的商業已然名聞天下。朝鮮使臣崔溥在弘治年間由寧波經運河北上京師,路過臨清,目睹了其繁盛景象。他曾在日記中寫道:「臨清在京師之沖,商賈輻輳之地。其城中及城外數十裡間,樓台之密,市肆之盛,貨財之富,船舶之集,雖不及蘇杭,亦甲於山東,名於天下矣。」

    嘉靖時期,臨清已成為山東首屈一指的大城市了。到了萬曆年間則更勝,臨清「北起塔灣,南至頭閘,綿亘數十里,市肆櫛比,有肩摩轂擊之勢」。據同時期曾任戶部尚書的趙世卿記述,臨清城有「緞店三十二座」,「布店七十三座」,「雜貨店六十五家」。可以說當時的臨清已是商賈雲集,一派興盛景象。

    原歷史中已然如此,而這一世的臨清則托高務實實學改革的福,發展得更好了。

    商業上,除了上述提到的貨物貿易,臨清還多了其他幾項「大宗商品貿易」。比如京華在京畿附近生產的各類鋼、鐵製品,包括農具、五金、機械部件等主力產品,雖然銷往南方時並不走運河而走海路,但是在山東銷售時,甚至從山東往西銷往河南等地時,則必經臨清。因此臨清也吃到了北方工業發展的紅利,作為商業樞紐從中獲益。

    除此之外,臨清自身也因為高務實的關係獲得了歷史上原本沒有的造血能力。這事說起來還挺有點意思,因為高務實本來並不了解臨清,他是當了戶部尚書之後,要求各地對自己當地已有特色產業向戶部上報詳細情況,然後看了臨清的貢磚產業條陳,這才對臨清做出產業規劃的。

    臨清地處黃河沖積平原,土壤細膩,富含鐵質,當地俗稱「蓮花土」。此土燒出的磚異常堅硬,非常適合建築作業。

    臨清燒磚的歷史可上溯至漢代,但因其規模小,並不為世人所矚目,到明時則出現了一次意外變化。朱棣奪取帝位後,決定遷都北京,遂開始大力營建新都。他多次詔命山東、河南兩省和直隸河間諸府俱建窯燒磚。

    另外,自永樂十三年(1415年)京杭大運河全線疏浚,臨清至北京的水運更為便利,這就為其大規模燒磚創造了良好的運輸條件。從此臨清的燒磚業迅速興盛,其所燒之磚以「擊之有銅聲,斷之無孔」而被列為貢磚。

    臨清貢磚在明初「設工部營繕分司督之,分司署在中州,因名其地曰:工部廠。頗甚宏壯,歲征磚百萬」。高務實看到這裡才想起來,因臨清貢磚質量上乘,所以明清兩朝的都城、御花園、皇帝陵寢等的建造均取磚於此。

    此後,臨清官府的磚窯「辟陶招商,視昔加倍矣」。臨清在開始燒制貢磚之初,共有四個磚廠,因需求量不斷增大,其規模也日漸擴張。

    根據臨清當地上報給戶部的條陳,他們統計運河沿岸,發現從東西吊馬橋到東西白塔窯,再到東北部的張家窯,最後延續到東南部的河隈張莊,連綿六十餘里,分布著大大小小的磚窯。

    據其上報,當時的臨清就有磚窯共192處,每處有窯兩座,共有窯384座,足見其規模之龐大,從而也可推想出其燒制貢磚數量之巨大。臨清貢磚的燒制招致了大批的手工業者聚集臨清,也促進了臨清城市的繁榮。

    高務實看到條陳之後,立刻派了京華礦業的人去臨清及周邊地區考察,最後發現臨清所在的東昌府有非常優秀的水泥製造業相關礦藏,不僅種類全面,而且質量上乘。根據京華礦業的調研分析,認為在臨清開設水泥廠非常合適。

    材料就地可取而且上乘,交通便利易於向外輸出,當地人口眾多便於招工各項條件簡直不能再好,因此京華在山東的第一家大型水泥廠很快就建立起來。此後,該水泥廠不僅在臨清及周邊售賣產品,甚至輻射大半個山東,乃至長江中下游北部不少通行水陸的地區。

    以上這些,也正是當今臨清的榷稅能夠比原歷史上多出三萬餘兩的主要原因。

    高務實將這些稅收來源一一分析給皇帝聽了,朱翊鈞這才恍然大悟,道:「朕明白了,臨清之榷稅多寡,在於經由該地的商賈做了多少買賣。若是商賈們的買賣做到一個額度之後無法繼續增加,則臨清的榷稅也就不可能增加了是這個道理吧?」

    「正是。」高務實道。

    朱翊鈞撓頭道:「可是道理朕雖然懂了,但解決之法朕還是不懂啊。你方才說可能是『運河貿易額見頂』,這意思是運河逼仄,容不下更多商船麼?但去年不是已經修葺加寬加深過一次了麼,難不成還要繼續拓寬?」

    繁榮的商業當然有賴於便利的交通,但如果只有交通便利,顯然也是不夠的。

    果然,高務實搖了搖頭,道:「那倒不是,臣以為拓寬之後的運河目前是夠用的。如今臨清商貿發展趨於停滯,乃是另有原因。」

    「什麼原因呢?」朱翊鈞問道。

    「臣以為原因有二。其一,海貿繁榮導致南北二京之間的貿易往往不再經由運河,更南邊的福建、兩廣等地就更不必說,肯定全程海運。這樣以來,運河貿易就失去了很大一部分原有的貨物往來。

    其二,在海運的競爭之下,臨清乃至運河沿岸各地不夠主動,沒能想辦法開拓其他貿易來彌補被海運奪走的貿易額,致使明明各地這些年都有新興產業出現,但運河沿岸卻沒能利用起來,只是干瞪著兩眼流口水,卻偏偏吃不到嘴裡。」

    朱翊鈞沉吟著點了點頭,又問:「可有解決之法?」

    「有是有,不過這次恐怕要吏部與戶部配合才好辦,而且也未必能立刻見效,總要有個兩三年,甚至三五年時間才行。」

    「吏部與戶部配合?」朱翊鈞奇道:「如何配合?」

    高務實道:「讓吏部在結合考課法給運河沿線各地方官更大政績壓力的同時,由戶部對上京述職或初次外放履職的官員進行一些短期培訓,教他們一些發展地方優勢產業以及拓展臨近地區貿易相關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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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具體聖駕到臨清的描寫就省了,因為到各地的描寫往往大同小異,每個地方都寫一遍太同質化了,所以天津寫過就算完事,咱們節省點筆墨和篇幅。這一路南下,主要還是總結改革成就,以及描寫君臣二人解決「發展中的新問題」等主旨就好。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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