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元輔 第282章 宮裡宮外(十八)東廠提督王安

    李文進去了王錫爵家開的賭場,這件事雖然也有可能只是巧合,但不管怎麼說,在當前這樣的環境下肯定不得不查。高務實固然有自己的情報系統,但當著陳矩和劉平的面肯定不能直說——雖然他倆心裡也清楚就是了——於是,這就要問一問東廠的情況。

    「王廠督是麟岡兄你推薦的,當前局勢微妙,不知麟岡兄以為他是否可以為我等所信任?」高務實沉吟著問道。

    「這」陳矩忽然有些猶豫起來,半晌不語。

    高務實逐漸皺起眉頭,劉平見了生怕高務實動怒,連忙插話道:「想是侯爺貴人多忘事,王廠督雖然人品不錯,但他畢竟是皇長子的大伴出身,眼下之事若是交給他來辦著實還是有些危險的。陳掌印所以沉吟不語,奴婢以為便是此故。」

    「哦,這樣啊。」高務實這才想起來,王安雖然是陳矩推薦上位做的東廠提督,但他在提督東廠之前的確是朱常洛的大伴。

    這事有些前因需要一說,最先的起因得從張誠倒台算起。當年張鯨被高務實整倒之後,張誠接替他成為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並照例兼任東廠提督。

    張誠與張鯨同出一門,原先都是大宦官張宏的乾兒子,不過張誠與張鯨兩人的私交並不算太好,畢竟他們實際上是競爭關係,也逃不了內卷的命嘛。

    雖說關係不怎麼樣,但張誠上台後卻也慢慢與高務實走上對立面,比如他他多次暗中聯合申時行與王錫爵,慫恿心學派與高務實對著幹。

    可惜心學派當時一直被高務實接二連三的大功壓得喘不過氣,實在不敢太過於明目張胆,只敢背地裡使絆子,而偏偏高務實的功勞越積越多,這些手段最終也沒起到什麼作用。

    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申時行雖然一直想控制黨爭烈度,誰料江南漕軍騷亂一事最終還是鬧大了。這一來,申、王兩位閣老因為御下不嚴,難免要為下面的人胡作非為負責,因此被迫雙雙致仕。

    事情到這兒,張誠其實都沒有徹底暴露,高務實只是通過內務部的報告知道他有幾次暗中拜訪申時行的舉動。張誠的真正暴露,反而是因為申、王下台而驚恐不已,病急亂投醫之下居然跑去和武清候府拉關係,生生搞了個聯姻出來,這才曝光的。

    張誠自己雖然是太監,但他家並不是只有他一棵獨苗,他是有兄弟的。所以急切之下,他就為自己的侄女攀附上了第二代武清候李文全之子李誠銘。

    李誠銘是李文全的長子,理論上只要活過他爹,就是下一代武清伯——倘若今上活得夠久,按照朱翊鈞的風格,搞不好他還能繼續當武清候而不必降等承襲呢。

    這其中的輩分是這樣:第一代武清候李偉是朱翊鈞生母李太后之父,所以李文全就是國舅爺,那麼李誠銘相應的就是朱翊鈞的表兄弟。朱翊鈞對親人出了名的好,因此在張誠看來,抱住武清候府的大腿,自己怎麼著也應該是安全了。

    自己的侄女嫁給了皇帝的表弟,這可不就意味著自己也是皇親國戚了嗎?不看僧面看佛面,皇爺就算知道自己曾經對高閣老動過歪心思,想必也會網開一面才對。

    武清候府的確非同凡響,李偉被追贈安國公,他家的襲爵也沒有降等,這都是前文細說過的,就不贅述了。

    可惜,張誠沒搞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朱翊鈞根本就不是因為「聖卷」而對武清候府如此之好。他只是因為現在自己武功已經鼎盛,因此更需要一些展現孝道的事情作為自己聖明天子的點綴罷了。

    於是就出事了。高務實順藤摸瓜查到張誠當初的確多次慫恿申時行、王錫爵和自己作對,那現在申、王都以敗退,豈能還留他張誠在東廠這樣的要害?

    很快,科道蜂擁彈劾張誠違規勾連攀附,甚至有人說張誠乃是東廠提督,居然還結交勛貴並與之成為姻親,此乃武清候勛貴幹政,有圖謀不軌之嫌!

    說實話,武清候李文全的確是掛名的五軍都督府左都督,但現在五軍都督府因為京營改制而更加成了空殼衙門,他這個左都督又沒有在生產建設兵團任職,相當於一個人都調不動,憑什麼玩意「圖謀不軌」?

    但是,這種事的實情往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規矩不能壞,於是這件事就鬧大了,大到皇帝不得不用嚴懲張誠的辦法來保護李文全。最終結果是李文全不過罰俸三月,張誠卻撈了個「貶為奉御,發孝陵衛司香」的下場,陪他那干兄弟張鯨一道去給朱元章燒香了。

    張誠滾蛋之後,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缺位,陳矩作為掌印大太監便有了舉薦權。思索過後,陳矩推薦了王安。

    王安是保定雄縣(今雄安新區)人,在原歷史上也算是明末重量級人物。在原歷史上,他於萬曆二十二年由陳炬推薦成為朱常洛的大伴,也由此飛黃騰達。

    如果從原歷史的角度來評價,王安應該算是萬曆中後期,歷泰昌、到天啟初年比較活躍的一個大宦官。最讓人們記住他的是王安在「移宮桉」中,幫助楊漣等東林黨人從李選侍的「挾持」中救出太子朱由校(熹宗),並助其順利登基這件事。

    當然,除了「移宮桉」,王安在萬曆年間一直想辦法保護皇長子朱常洛,在光宗登基後又參與了一系列的政務決策,且與東林黨人較為親密的關係也是高務實有些印象的。不過,最讓高務實印象深刻的,其實是他門下的魏忠賢反咬王安並藉機起勢。

    此刻高務實聽了劉平的話,除了順口回應了一句便沒有太多反應,其實他是在仔細回憶自己前世在史書中對王安的各種記載,以便確定他到底應該是這個怎樣的人,以及他保護朱常洛究竟是單純的「忠於職守」,還是他在做朱常洛大伴的過程中實際上形成了「忠誠」。

    這是事關接下來許多要事安排的問題,高務實不得不慎。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高務實還需要據此判斷是否需要換掉這位廠督,畢竟東廠提督可是個十分關鍵的位置,好不容易把張鯨、張誠接連搞掉,可不能讓他倆的繼任者依舊是個和自己唱反調的。

    在原歷史上,王安是萬曆六年入選內書堂的。有明一代的小黃門入宮,都會投到一個大太監門下,而王安好巧不巧的,正好投到了馮保門下。

    萬曆六年,李太后在兒子大婚後基本已經不問政事,馮保與張居正一人掌內廷,一人控外朝,互為援引。毫無疑問,此時的馮保權勢滔天。


    理所當然地,王安在完成了內書堂的學業後,就進入了六科廊寫字。之後如果一切順利,王安就能進入文書房,再入司禮監,運氣好的話就可以向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子發起挑戰。這也是明代宦官上升的正統途徑。

    但萬曆十年,張居正離世,馮保失勢被貶,王安最大的靠山倒台了。所幸,當時的王安年紀不大——進入內書堂學習的孩子,一般在十歲左右。王安萬曆六年進入內書堂,萬曆十年的時候,他的年紀應該在十四五歲左右。

    一個十四五歲的小黃門,自然很難被當做馮保的死黨,也容易被人忽略,因為實在無足輕重。如此,王安靠著年紀小,躲過了這場朝廷的政治劇變。

    王安運氣倒是挺好,因為接替馮保掌管司禮監的是大太監張宏。張宏應該是很看好當時的王安,所以王安的宦官之路並未被打斷。同時張宏還提攜了陳矩——沒錯,原歷史上可沒有高務實,所以陳矩是被張宏提拔的,後來他做到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提督東廠。

    關於這個兼任,本書很早就說過,是非常少見的情況,因為司禮監掌印一般不兼職,東廠提督通常由司禮監排名第一的秉筆太監兼任。由此也能看出,陳矩的確是極得朱翊鈞信任。

    繼續說回王安,為什麼高務實認為張宏沒有為難王安?因為萬曆二十二年的時候,陳矩向朱翊鈞推薦王安成為了皇長子朱常洛的大伴。這就從側面證明萬曆十年到萬曆二十二年,王安一直沒有離開這幾位權宦的視野,且才學與閱歷一直在增長,所以才能得到陳矩的舉薦。

    之後王安似乎還參與了一些事情,但高務實這會兒確實想不起來了。他根據時間線仔細想了想,再次搜尋到有關王安的記憶就已經跳到了著名的明末三大桉之一:「梃擊桉」,而且高務實想起來的,是這場大桉中王安的一些細節表現。

    「梃擊桉」這件事本身一點都不複雜,大致就是有個哥們拿了根木棍,居然進到慈慶宮(彼時已經成為二太子的朱常洛居所),要行刺太子。刺客未能得逞,但顯然朝中一片譁然。然後開始查,查來查去,反正查到了鄭皇貴妃的頭上。

    當時輿論一面倒地要朱翊鈞秉公查辦,說白了就是朝臣們要求這次必須好好教訓下鄭皇貴妃。

    朱翊鈞當然捨不得,於是大家都把目光看向了受害者朱常洛。這個時候,王安給朱常洛出了主意,意思是幫著皇帝把這件事情遮掩過去,放鄭皇貴妃一馬。

    朱常洛對於這次行刺肯定是大為惱火的,他多年來受鄭皇貴妃的氣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散的,但朱常洛還是遵從了王安的建議,跑進宮裡當著朱翊鈞的面,與鄭皇貴妃上演了一幕「母子情深」的戲碼。這齣戲效果很好,朱翊鈞覺得自己這個兒子很懂事,鄭皇貴妃也暫時被安撫了。

    故事講到這,正常人應該就都覺得「梃擊桉」算是過去了。然而並不是,王安接下來的一個舉動,一直被人忽視,連高務實也是這會兒因為要仔細琢磨這個王安靠不靠譜,這才想起來。

    王安幫朱常洛起草了一份東宮詔令,簡單的說就是關於「梃擊桉」東宮的官方聲明,內容基本是各種打圓場,說明太子與鄭貴妃感情好如何如何好之類狗都不信的廢話——但是,王安在這份詔令里的用詞很考究。

    王安是用朱常洛的第一人稱寫的,然而不同於以往所用的「兒臣」之語,而是處處皆以「本宮」來自稱。大明的太子正式自稱一般有兩種:「本宮」或者「孤」。不過,「孤」並非只有太子能用,宗王其實也可以用。

    如此一來,他在此處為太子特意使用「本宮」作為自稱,事實上是彰顯和強調了朱常洛東宮太子地位的不可撼動與權威性。

    朝臣讀懂了,朱常洛不是不生氣,而是這件事與太子之位比起來無關痛癢,於是朝臣也默契地不鬧了;朱翊鈞讀懂了,自己的這個兒子終於開始有了帝國繼承人的氣度與眼光,拿大放小,隱隱有了君王風範;鄭皇貴妃也讀懂了,朱常洛的儲君之位已是既成事實,難有更易,自此不再有過激之舉。

    王安用一封詔令,結束了「梃擊桉」可能引發的政治動盪,並化危機為契機,事實上鞏固了朱常洛的太子之位,可謂機智過人,立下大功。

    想到這裡,高務實仿佛思維被激活,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只不過時間線同樣有些跳躍,直接到了萬曆晚年,是福王朱常洵終於要就藩洛陽那會兒。

    當時朱翊鈞和鄭皇貴妃為了保證這個寶貝兒子以後不餓著凍著,幾乎竭盡財力賞賜福王,當時的說法叫「竭天下膏脂予」。

    此時發生了一件小事:不知道是不是太子朱常洛醋意大發了,他居然扣下了宮中原本要送給福王的十箱財物,並二話不說下令搬到了自己的府邸。

    其實在這件事上,高務實是能理解朱常洛的,就三個字:憑什麼?

    都是兒子,我還是太子,做爹媽的把家裡瓶瓶罐罐都送給了小兒子,我做老大的以後怎麼管家?這是一種憤怒,委屈,悲痛各種情緒交織的心理狀況。

    王安也明白朱常洛的心思,但他仍然勸說朱常洛。怎麼勸的高務實不知道,反正最後還是把朱常洛說通了。於是王安把那十箱原本放在華麗箱子裡的財物,換成了普通的箱子,送到了福王那兒,並另外以東宮的名義加贈十件禮物。

    然後王安給皇帝的說法是,太子覺得這些箱子太扎眼,恐引起朝臣不滿,故而刻意搬進府中更換箱子。同時為了表現兄弟之情,太子還讓我贈送十樣精美禮物給福王。

    朱翊鈞對此表示非常滿意。當然,朱翊鈞從來不是傻子,所以等王安一走,他轉身就對身邊的人說此事肯定是王安的主意。

    不過,光是想起這兩件事對此刻高務實的意義不大,畢竟這只能證明王安是朱常洛身邊的救火員,而高務實現在需要探知的是王安對朱常洛的這些貢獻,究竟是出自於忠誠還是僅止於職責。

    好在此時,他又想起了「一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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