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一首唐朝駱賓王七歲寫的《詠鵝》在幾個孩童稚嫩的嗓音下清脆流轉,吟誦了一遍又一遍,其間又夾雜著嘻笑聲圍繞起池塘邊的柳樹相互追逐,一個三四歲的孩童吊在尾後,流著鼻涕啊啊啊的叫著,卻怎麼也追不上。
這幾位孩童身著明黃綢緞,袍衫上繡有紋祥,腰佩掛玉成結垂於兩側,又有女童穿白貯絲羅紗襦裙,寬袖背子,衣襟繡花紋並於領子通往下擺,如此裝飾一看即知宮廷勛貴之後。
然而這歡快的一幕卻始終不能引起十來米遠的池塘岸坡上坐著的那五六歲孩童的目光,他深深地注視著池水,紅潤的臉兒上鼻挺如梁,劍眉如削,小小年紀就已呈現出俊朗的一面,如若再長個十一二歲定是個翩翩佳少年。
但是就如此小的年紀,他的眼神里卻時不時流露出一絲憂鬱,仿若內心有著說不出的悲悽。
自從這一世從娘胎里出來,朱由崧就一直在琢磨著自己該怎麼辦?前世他只是普通家庭出生的青年,十分愛好歷史,特別是明史。這是一個讓人即興奮又無奈的朝代——明朝。
她的手工業特別發達,經濟總量超過了世界的百分之七十,明朝後期更是出現了商品經濟集鎮和資本主義萌芽,城市化占了總人口的百分之七、八,長江三角洲和廣東一帶已經出現上千人的工廠。
不少土地主縉紳也逐步將資金投向工商業,「富者縮資而趨末」,民間商人和資本家動用幾百萬兩的銀子進行貿易和生產已經是很尋常的事,以徽商、晉商、閩商、粵商等為名號的商幫更是數千萬兩白銀的大規模周轉,當時的荷蘭東印度根本無法與之比擬,也只能算是整碗飯里的幾粒米而已。
明末傳教士利瑪竇對那時的明朝社會有過這樣描述:「這裡物質生產極大豐富,無所不有,糖比歐洲白,布比歐洲精美……人們衣飾華美,風度翩翩,百姓精神愉快,彬彬有禮,談吐文雅。」(利瑪竇《中國札記》第十章)
在這個時期科技、文化、思想,東西方交流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呈現,萊布尼茨在《中國近事》序言說:「中國這一文明古國與歐洲難分軒輊,雙方處於對等的較量中」。
此為一國與整個歐洲對比,這是一個極度昌盛的時代,但政治在萬曆中後期開始卻是陷入了腐朽黑暗之中。
勛貴在宗族體系下,奢靡之風盛起,庭院內宅淫牝穢亂,士大夫、豪門貴族在謙和的面目下卻隱藏著欲·望的「魔鬼」。
而身為穿越者的朱由崧成為了勛貴的一員,他的內心也隱藏著大多數人所擁有的魔鬼。
此時,黨爭已經勢如水火,為了彼此的利益,以山東人為主的齊黨,湖廣人(今湖北湖南)為主的楚黨加上浙黨與東林黨激烈的鬥爭,將大明逐漸帶入了死亡的漩渦之中。
現在是萬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三月份,還有一年左右的時間,年僅六歲的朱由崧就要隨著父親福王朱常洵一家子遷移到洛陽府邸入主封國。
如果一切沒有改變的話,之後再生活個28年,隨著福王被李自誠執殺,然後自己跑路。等到了三十八歲時成為南明皇帝,再兩年過後由腦後掛著豬尾巴的野豬皮給喀嚓一刀,不對,是凌遲處死,這就是自己這個身體的歷史命運。
然而明知歷史走向的朱由崧內心充滿了焦慮和不安,死亡的陰霾籠罩,就如同烏雲一般逐漸聚籠在頭頂,直至狂風暴雨來襲。
清風徐徐,碧綠的池塘里,荷葉隨波起漾。岸坡上,朱由崧的眼神不由看向了池塘邊楊柳下嘻笑玩耍的孩童,最終目光定在了跑在最後的那位流著鼻涕啊啊叫的三歲小孩身上。
這孩童有一個讓大多數喜歡歷史類的人都如雷貫耳的名字,他就是——崇禎帝朱由檢。
今天是宮廷家宴,午後三時,萬曆皇帝帶著鄭貴妃和一班子女來御花園,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朱由檢。
自己這個「堂弟」在歷史上是個很有爭議性的人物,他的悲劇一直讓史學家感慨不已。
「如果他現在死了會怎麼樣?」朱由崧幽幽的目光不斷掃視著岸坡下三歲的鼻涕孩,不自覺間抿緊了雙唇。
「弄死他,快弄死他吧,只要他死了歷史絕對會改變,十四年後皇位有可能就到你家了!」
身體裡面似乎有個魔鬼在隱隱不斷的吼叫,呼呼呼……朱由崧的呼吸變得急促,咚咚咚,心臟劇烈的跳動,這是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誘·惑。
這一刻,朱由崧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燃燒了起來。
皇長子朱常洛早在十二年前(1601年)就已經立為太子,只要等到萬曆四十八年(1620年)神宗朱翊鈞病逝,朱常洛就會登基,然後一個月後因「紅丸案」病逝,接著由木匠皇帝朱由校繼位。
根據「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和「東宮不待嫡,元子不並封」的繼承法,最終皇位會從神宗朱翊鈞子嗣內選擇。
如此算來,將朱由檢弄死了,那等朱由校落水病死後,皇位很大可能落入自己家,因為朱常洛死了,朱翊鈞子嗣內就屬福王朱常洵的年齡最大。
雖然自己是次妃姚氏所生的庶長子,但嫡母鄒氏一生無子,而到那時福王體重都360斤了,連抱女人都費勁更不要說上朝和批奏章,最終還是得自己來臨朝。
「皇位……」
朱由崧緊緊抓著草坪上的綠草,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望著坡下的三歲鼻涕孩,眼裡露出了狼一樣的目光。
「孩童玩耍的楊柳樹與池塘邊只相差四五米遠,自己只要下去陪他們一起追逐,故意往岸邊帶著跑,在不經意間拉一下鼻涕孩朱由檢的衣襟,到時他就會……」
「現在是三月份,北京的天氣依舊非常冷,只要鼻涕孩掉進池塘里,就算不淹死感冒也是一定的,這時代得個感冒很可能就嗚呼哀哉了。」
朱由崧心裡默默計算著,越想越覺得成功率很高。
可是真要動手時,朱由崧內心充滿了踟躕,欲·望的魔鬼和仁義道德在激烈的交鋒。現在的朱由檢還只是一個孩子啊,活生生的一條生命,難道真的要生生的扼殺?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干吧,過了今日就不知道待何時才有機會了,只要死弄了這個鼻涕孩,一切將改變!」看著歡快的小屁孩朱由檢,朱由崧的臉色陰晴不定,他內心的「魔鬼」蠢蠢欲動,雙眼不禁微眯了起來。
「福八,怎麼不和弟弟妹妹們玩耍?」朱由崧正打算付諸於行動,一聲清脆圓潤的嗓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心裡驚悚,身體抑制不住打了個冷顫,臉色發白。
身後隨風捲來一襲幽香,這是女人香。
姚氏身著米黃色的寬袖連衣拖曳褥裙趨步行來,雲鬢上裝飾的珠玉微微晃動,左右對襟相交於兩側露出浩潔的長頸,豐腴的體態搖曳生姿,霞岥披肩,使得她看上去顯得雍容而又高貴。
福八是朱由崧的小字(小名),姚氏是福王朱常洵的次妃,雖然只是二十七歲卻已然是成熟的風韻,端莊和嫵媚的氣息交織,腰束輕紗綾羅,豐滿高聳的胸脯在盛裝之下顯得艷麗非常。
朱由崧每次見到她都不敢太過於直視,心裡總有一種莫明的慌亂,大概因為她是自己這個身體的親生母親吧,所以大多數的時候他的眼皮都微微下垂著。
「母妃,您怎麼過來了?」朱由崧側過身,娃娃臉露出僵硬的笑容。
他心裡有鬼,免不了心虛,故作輕鬆的抓了根青草塞進嘴裡含糊的問道:「皇爺爺累了麼,我們是否要回王府了呢?」
「瞎說,宮宴時不許調皮。」姚氏嗔了一口,素手寬袖輕輕一揮,不發一言,身後兩位侍女不約而同上前將朱由崧從地上拉起來,拔掉了他嘴裡的草根。
面對這一切,朱由崧習以為常,拍了拍屁股走向了姚氏跟前。
其實他不大喜歡和親人在一起,哪怕是這個身體的親生父母。封建禮教無處不在,每時每刻他都感到壓抑,不過幸運的是他有著「孩童」這個保護色。
「臉色蒼白,病了?」姚氏看著朱由崧,眉宇之間微微蹙起,流露出一絲憂慮。
這讓朱由崧心裡微微一暖,生在封建禮教下,宗族體系本身是比較壓抑的,更別說是王公貴族,平時姚氏對自己管教是非常之嚴厲。
「不礙事,大概坐久了有些冷,母妃勿憂。」朱由崧輕笑道,心裡只是可惜弄死小屁孩朱由檢的機會泡湯了。
姚氏根本沒有要牽他手的意識,朱由崧亦步亦趨的跟隨著她向寧壽宮行去,路過一道拱橋,前方的二層樓閣亭宇遙遙在望,那裡人影重重,宮娥嬪妃衣袖翩翩,繽紛五色。
亭閣內,十七八人圍繞著位五六十歲的老者,頭戴冠冕,身著黃色窄袖藏式灑線繡龍袍,有翼三眼龍。不用想,朱由崧也知道那就是萬曆皇帝朱翊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