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古來讀書人對於名聲之事,最為在意,若是今日這件事情傳了出去,她的爹爹以後該如何去見他的那些同年們?
顧綰一把從櫃檯上搶過一把剪裁油紙的小刀,然後對著坐診大夫說道:「老大夫若是不信我父親,我便把我這跟手指壓到你這裡!等到有錢了,一定會回來取的!」
顧綰咬了咬牙,右手高舉刀子,朝著自己左手的小拇指頭砍去。
「娘子莫要衝動啊!」
老大夫眼疾手快,拉住顧綰的手,可是這顧綰的力氣很大,老大夫年老體弱,顧知被嚇傻了,此時才反應過來,趕忙拉著顧綰的手,可是三人依舊在此僵持不下。
顧綰的小指已然血流成河,小藥童見狀趕忙過來幫忙。
三人合力之下才把顧綰手中的刀給奪了下來。
顧綰的小手指已然血肉模糊,皮肉翻起,老大夫長嘆一口氣。
「娘子這是要幹什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如此不愛惜,可叫你父親如何是好?」
小藥童拿來紗布給顧綰包紮,看著顧綰的傷口,開口說道:「娘子也真是的,我們是給人家看病的,今兒這事傳出去的話,這街坊鄰居又該怎麼說我們?」
顧綰心裡一陣後怕,若是方才這位老大夫手在慢一點,恐怕此時她的小指頭就不在了。
「我見到爹爹如此,心中難受,便只得如此做法,大夫可知,我家中便只剩兄長與父親,兩人都是讀書人,若是兄長知道父親為了他的病將自己茂才文書都給抵押了,他肯定會悲痛不已,他身子本來就弱。」
老大夫聽過顧綰的話,長嘆一口氣,開口說道:「你這小娘子,分明就是在威脅老夫,罷了罷了,我就信你們一次,秀才老爺的文書還是拿走吧,放在這兒也沒有什麼用。」
顧知臉上複雜無比,他看著顧綰,努力壓制住心裡的悲傷,他向著老大夫行了一個禮,輕聲說道:「大恩不言謝,日後必定報答。」
小藥童給他裝了好藥,就在顧綰他們準備出去的時候,一群苦力打扮的人抬著一個擔架走了進來,擔架上躺的是一位渾身是血的壯年男子。
老大夫趕忙走了過來,看了看之後,搖了搖頭說道:「都成這樣了,怎麼才送過來啊?」
其中一個人說道:「我們是八寶鎮碼頭上的,從八寶鎮一路抬到太倉,每一個大夫願意醫治。
老大夫心中暗自嘆氣,並非此人不能治,而是那些大夫們看出來這些人根本就付不起藥費,這樣嚴重的外傷,所需要花費的銀錢,不在少數,再者把人給治死了,這些碼頭工人人多勢眾也不好收拾。
「你們去惠民藥局吧,並非不能治,只是藥費太貴,那裡還會便宜一些。」
幾個人商量了一番,便準備抬著擔架離去了。
只是出門的時候,恰好遇到了顧綰與顧知,顧綰瞥了一眼擔架的上的人,頓時感覺到一陣觸目驚心。
肚子處駭人的傷口,甚至隱隱約約能看到裡面的內臟。
「阿綰?」
領頭的一個人看著顧綰說道,顧綰一愣,仔細看了看,發現這人正是水生。
只是此時水生比之前要黑不少,一身短打,一時間顧綰也沒有認出來。
「你怎麼在這兒?」顧綰開口說道。
「我現在在八寶鎮碼頭幹活,一個兄弟受傷了,所以就到城中來看病了。」
「原來如此,那我不耽誤你們了,我和爹爹還要趕回家裡。」
水生有些不舍,可是此時確實也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他開口說道:「我改日去看看維鈞。」
「嗯,水生哥先去忙吧。」
「好。」
水生轉過身子,只是心裡有些失落,兩相對比,難免失落。
「水生哥!」
水生轉頭,心中湧出一陣雀躍,顧綰有些猶豫的說道:「有一個給我哥哥看病的大夫說過,用羊腸線縫合傷口,比其他縫合更有用。」
「我知道了,多謝了。」
水生轉過身子,和幾個人抬著擔架走了出去。
此時顧知看著顧綰開口說道:「我們走吧。」
顧綰注意到,顧知有些心不在焉,而且這條路也並不是回家的路,顧綰趕忙開口說道:「爹爹,你要去哪裡啊,如果再不走,我們就遲了,牛車就該走了。」
可是顧知依舊沒有說話只是一直往前走。
走過一條小巷,他們來到一處兩進兩出十分雅致的宅院處。
顧知指著這座宅院,有些哽咽的說道:「阿綰可還記得,你娘親最喜歡在院子裡的榆樹下繡花,我和維鈞讀書,你在和你耐你娘親說話,我們一家人在這個院子裡多好啊。」
顧綰的腦海里雖然並沒有那些記憶,可是她卻可以想像的出來,因為那種生活,無論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她都沒有體驗過,而且無比憧憬著。
「可是我卻沒有守好這個家,甚至於給吾兒買藥都要你用自殘相逼。」
顧知站在宅院的陰影處,低著頭,無比落寞。
「爹爹,不要哭。」顧綰說道,因為她已經看到顧知臉上的淚水了。
「一切都會好的,只要哥哥的病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阿綰說的對。」顧知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他拉著顧綰的手,又開口說道:「不過你要答應爹爹,以後不要在做這些傻事了,讀書人的名聲算什麼,若是我的阿綰再受這樣的傷,為父還有什麼臉去見你的娘親。」
「我知道了。」
顧綰坐在牛車上,回想著自己在太倉經歷的一切,她承認方才那個所謂的自殘,並非是她激動之下做出的決定,只是唯有這樣做,他們才能把藥帶回來,顧維鈞才不至於無藥而醫。
漸漸遠去的太倉城消失在眼前,顧綰在城中見到有錢人家豪奢的馬車,也看到了城市中無產百姓的窘境。
清河巷中大部分人都在太倉城中的工場幹活,一個月的工錢也只勉強夠一家人吃喝,若是在生個病,恐怕就吃不消了。
此時的江南,已然出現了極為繁榮的商品經濟,可是繁榮之下卻隱藏著大明最為嚴重的問題。
日益嚴重的土地兼併使自耕農們失去了土地,被迫在城中從事手工勞動,而大明的稅收主要集中於中小自耕農的田稅。
而稅源減少,等於慢性自殺。
顧綰搖了搖頭,暗道她一個女子想這些事情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