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道:「俞將軍,朕讓你寫的兵書寫的如何,你給朕說說你對大明武備的看法。」
俞大猷見小皇帝沒有直接正面回應自己上一個問題,也不好追問,只得如實回道:
「臣認為大明不應像現在這樣,精兵乃是將領家丁,而強將卻亦文官家奴,精兵強將當由朝廷出,而錢糧也當由朝廷統一調度,而不應由地方文官掣肘!
朝廷於邊鎮各處布置十萬以上營兵,於海疆布置數百條戰船所組成之水師,而不是一遇戰亂,則從四處調兵,若只一處亂倒也可以應付,若多處動亂,朝廷照現在這樣必難以應付。」
朱翊鈞承認俞大猷說得對,大明在歷史上對付一處戰爭倒是沒問題,如倭亂與萬曆三大征,但無法應對兩處以上的戰亂,如後金與流寇起義一同折磨大明的崇禎時期,當時的失敗固然與崇禎皇帝個人有關,但也與大明的後勤與精兵良將無法應付兩處戰亂有關。
大兵團作戰以及大規模艦隊作戰是未來戰爭的發展方向,朱翊鈞也承認俞大猷的見識很超前,但他也知道大明現在這種每年朝廷太倉銀赤字達白銀一百五十萬兩左右的財政根本無法實現俞大猷的軍事設想,倒是戚繼光那種招募數千農民組成鴛鴦陣的方式更實際一點。
「難怪歷史上你俞大猷戰績比不上人家戚繼光,做事情還是要實事求是」。
朱翊鈞雖然心裡如此想,但卻沒有打消俞大猷的積極性,而是誇讚道:「俞將軍說的很好!」「朕也想大明將來在各邊鎮有十萬以上規模的大兵團,大兵團有騎兵、步兵還有戰車營、火器營,由一名善戰的武將統一調度,包括戰陣指揮與後勤,進可攻,退可守!
而海疆也要有數百條戰船組成的大型艦隊,艦隊進可於萬里之外橫掃外番,退可遮天蔽日護衛萬裏海疆!且也由一名善戰的武將統一調度,不僅僅管理戰陣、還有後勤以及船塢和碼頭等管理也由這名武將負責,還要有專門負責岸上作戰的水兵!水手也要由朝廷統一訓練!朝廷要成立專門研製戰船的機構!
而天下士兵當由兵部統一訓練,而非由將領自己練兵,武官也不應由一家族出,如文官一樣,武官也應由朝廷立學校而培養之,善戰之將不應只有血氣之勇。軍械當由朝廷統一製造,而統一分配,非令地方州府製造,而造成兵器良莠不齊,無法統一使用!」
朱翊鈞這麼一說,俞大猷瞠目結舌起來,心想這不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嗎!只是沒陛下說的這麼透徹而已。
「誠如陛下所言,現在朝廷每遇戰陣,土司兵、邊軍、衛所兵,雜七雜八地都調了去,將不識兵,兵不識將;
有的總兵領幾千人,有的總兵則領幾萬人,而且有的是巡撫的人,有的是監軍太監的人;
有時候管錢糧的知縣也能對一個千戶頤指氣使,而精銳的官兵都不是朝廷的人,而是將領私養之家丁,只是大家都沒有造反的本錢,才不得不聽朝廷兵部的調度而已,而臣想的就是官兵皆由朝廷出,一將可領數萬乃至數十萬人而於短時間可以將敵軍摧古拉朽以滅之,而不是如現在這樣平一次戰亂動輒需要數月乃至數年,靡費錢糧無數,且也害民無數。
俞大猷聽朱翊鈞說了後,也附和起來。
俞大猷現在是越發的強烈想要實現這樣的軍事制度,一時忘記了指揮朱翊鈞練武的動作,只吞咽著口水,捏著鐵拳,猛地拱手道:「若果能這樣,臣就算馬革裹屍也值得!」
「朕何嘗不想這樣,可大明要革新除弊,成就偉業,非帝王可獨秉乾坤不可,然現在朕年僅十歲,天下臣民無人認為朕已可擔當大任,內廷與外朝更因朕年幼而專權,朕要持太阿而成就極盛之世,如今只能步步為營,不可有絲毫偏差,否則,只怕大業還未成而先身死也!」
朱翊鈞嘆了口氣道。
朱翊鈞沒想到俞大猷也會失態,忙回頭一看,見宮門處沒人看,心裡鬆了一口氣,忙給俞大猷使了個眼色,就又問道:「俞將軍,現在你聽了朕這話,你覺得你剛才說的可靠之人還可靠嗎?」
俞大猷剛處於興奮之中,聽朱翊鈞說後,又如被人潑了盆冷水,一時不得不承認的確如陛下所言,如今朝野間不會有人相信現在的陛下可以成就大業,即便是自己之前也不相信,如今又聽陛下這麼問,也明白了陛下的言外之意。
但俞大猷明顯不是猶豫不決的人,在想了想後還是毅然說道:「陛下!臣認為絕對可靠之人是不會有的,臣也好,還是在薊遼的戚公也罷,每次指揮戰陣也難以確保萬無一失,皆不過謀後而更敢於冒險耳!譚公起於州府,因軍功而升本兵,非朝中清流可比,臣與戚公雖曾效命於胡公帳下,然當年未被治以死罪也因譚公等輩保全也!當朝元輔能容戚公於薊遼練兵,自能容陛下練兵,否則臣必第一個替陛下殺他!」
朱翊鈞明白了俞大猷的意思,而且他似乎也明白了為何隆萬時期大明國力能蒸蒸向上。
原因無他,文武之臣皆有公心罷了!
俞大猷能如此信任張居正、譚綸這樣的文官,而張居正、譚綸這樣的文官也能如此信任戚繼光、俞大猷這樣的將領,這樣無疑能讓整個朝政都是出於公心,而非是大明後期那樣,大家都為各自黨派利益考慮。
這一切都是東林黨出現後開始的。
東林黨出現以後,黨爭加劇,文官為了集權到甚至敢以莫須有罪殺一有尚方寶劍的總兵官的地步!而武將對文官的不信任也到了寧可投降滿清而不接受文官招撫的地步。
朱翊鈞或許是承認了俞大猷所說的「這世界上沒有絕對可靠的人,也沒有毫無破綻的策略」的話,認為有時候自己也得相信運氣,因而便也果斷地說道:「好,朕准了!俞將軍可以說是朕的口諭!如果真出了差錯,朕也是敢於承擔的!」
「請陛下放心,若真是那樣,臣必保全陛下!」
俞大猷暗自下定了決心,心想自己已經年邁,只要能保全陛下,即便是落個江彬那樣的下場也無所謂了!
朱翊鈞點了點頭,很是樂觀地笑道:「先生所言,朕心甚慰,但朕不是武宗,馮保也不是劉瑾,張先生也不是劉李謝,所以,你也不會成為江彬,朕還要你教朕十年武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