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鋒軍王斌部在大江江心島附近,一口氣架設了六座浮橋。另有八十餘艘戰船部署在浮橋東面,護衛著明軍的渡江人馬。
明軍臨時編好的水師,僅靠俘獲的安南數十艘戰船,顯然不足以抵擋安南水軍主力。然而安南軍並未及時調集水軍前來反撲。
江北的斥候稟報,從木丸州逃走的敵軍戰船,此時居然還在向東撤退;尚未發現有安南軍的船隊。
而張輔部十幾萬大軍得到軍報後,反應十分迅速,已於數日之前拔營向西行進,正在接近木丸州。
朱高煦想了一會兒,認為明軍主力從浮橋全部渡江,已是註定之事……
他披好了盔甲,收拾著隨身物品。屋子裡的兩個女子正「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其中夾雜著安南話的交談,完全讓人聽不懂。
朱高煦一言不發,只顧忙活自己的瑣事。這幾天他在行轅里讓兩個小娘一起侍寢、日夜作|樂,盡興之後,而今他已變得和聖賢一樣、對女|色毫無興致了。他又發現倆小娘甚麼都不懂,她們喜歡談論歌妓間的勾心鬥角、誰丑誰美等破事,朱高煦早已感覺索然無味。
他拿起頭盔,走出了臥房。這時兩個女子送了出來,高個的名叫玉芳、會說漢話,她問道:「王爺要帶我們走嗎?」
朱高煦便道:「一會兒,宦官曹福會過來拿我的東西,你們跟他走。」
院子裡的侍衛將士跟了過來,朱高煦又吩咐道:「召集儀衛隊的弟兄,咱們即刻過江。」
趙平抱拳道:「末將得令!」
……王斌的先鋒軍數千人馬,上午便已渡過了大江。朱高煦帶著親軍走過浮橋,來到大江南岸時,他見到江邊的工事後面到處都丟著屍體。
屍體未埋,血跡也沒有完全乾透,此地戰鬥結束的時間不長。朱高煦拍馬來到江畔,一邊騎馬,一邊觀摩岸邊的情形。
靠近大江,有一道望不到頭的長長壕溝,裡面插|滿了削尖的硬竹。壕溝後面是一道腰牆、並有硬竹片拼鑲的藩籬。
然而安南軍這道防線,似乎沒起到甚麼作用。
王斌部從浮橋渡江後,沿著大江側擊了守軍。所以屍|體全都在藩籬後面,溝壕里卻沒有死人。遍布江邊的屍|首,大多都是頭戴竹笠的壯丁,很多人無甲,少見有裝備完善的士兵屍|體。
朱高煦走了很長一段路,看到的都是類似的景象。他不禁感到有些疑惑……明軍突破大江時,按理守軍就沒有抵抗的必要了,因為彼時的明軍,已能從側後翼攻擊到工事裡的守軍。
但為何這條防線的安南人沒有及時撤走?
唯一的原因,恐怕是西線的安南軍指揮混亂。加上江上遲遲沒有安南軍組織水師反撲,已證實了朱高煦的這番猜測。
……木丸州阮公瑰部的混亂,是安南軍大江防線的一個薄弱之處。明軍因此迅速渡過大江,但要完全突破安南軍的防線,還有一座城擋在前面:多邦城。
朱高煦部十餘萬人陸續渡過了大江,分兩座大營駐紮,選了一座小村子當作中軍行轅。他們沒有馬上向多邦城進軍,先等著後面的張輔部大軍渡江。
此時朱高煦正站在村莊後面的一座大墳上,手裡拿著一張地圖,向四面張望著。
這個墳必定是當地大戶的墳,修得十分高大,周圍鑲著大石板,前面還有雕刻著圖案的石碑。不過此時它反而成為附近平坦地形上的一個制高點。
西面的天邊,山影重重,遠處的崇山峻岭、正是安南國的西山。西山連綿不絕,南北偏東走向。
東邊則是蜿蜒的大江,大江在這一帶總體成南北流向。西山和大江形成一個恍若「兒」字形的地形……而多邦城(西山省附近)便位於中間最狹窄的走廊上,建造於大江南岸。
多邦城在大江向南凸起的位置上,並未在河灣里;又是一處既不藏風也不聚水、甚至在風口上的位置。不過正因如此,它才是抵擋明軍向東長驅直入的一道屏障!
西山山脈中間有一條山谷通道,通向黑水河、能到達安南國南部沿海地區。
朱高煦沒打算走西山那條路,因為他的目標是奪占安南國最富庶的紅河平原;要達到這個目的,就要攻取升龍(河內)。欲從平原地區直取升龍,最好的法子就是拿下多邦城,然後沿大江東進!這條路地形道路簡單,變數較少,以力取勝!
……就在這時,一個武將從村子裡快步走過來了,他在墳頭面前站了一下,又繞到大墳側面,這才抱拳道:「稟王爺,新城侯張將軍到!」
「知道了。」朱高煦回應了一聲。他收起手裡的圖,徑直從墳頭上跳了下去。
幾個武將前後隨行,朱高煦回到了村子裡。他走進一間大瓦房,立刻熱情地拱手道:「新城侯,幸會幸會!」
張輔握拳有力地拜道:「拜見漢王殿下。」
「看茶!」朱高煦喊了一聲,又請張輔在堂屋裡的方桌旁邊坐。張輔道謝入座,接著便徑直說道:「咱們下一步,得攻下多邦城罷?」
朱高煦點頭道:「正是。」
倆人說起軍情十分省事,根本不需要解釋,馬上就達成了共識:多邦城。其中緣故,朱高煦心裡早已盤算過了,張輔又何嘗沒有?
張輔又道:「漢王殿下在此地西北邊,布置有一座大營。在下以為,那座大營暫且不動為好。」
朱高煦用很隨意的口氣道:「張將軍說得對,那裡有條通向黑水河的山谷通道。」
張輔聽罷立刻露出放心的表情,不再對此事多言。
倆人都認定要攻打多邦城,不走西山那條大路;但是,安南軍可能會走。安南軍從那條路繞道之後,便能攻擊明軍腹背。
朱高煦在西山谷口部署一座大營,防的就是這一招……朱高煦既然提到了那條通道,張輔也就明白他的用意了。所以無需多說。
張輔沉吟片刻,忽然說道:「漢王分兵紮營,兵力分散;在下麾下十餘萬步騎未經大戰,銳氣正盛。多邦城,不如讓在下去攻打如何?」
朱高煦微微一愣。他一時間沒有拒絕的理由,並未多想、便立刻答道:「既然新城侯請纓,願公旗開得勝!」
張輔站了起來,抱拳拜道:「在下定不辱使命!請告辭了。」
倆人還沒說幾句話,茶也剛剛才端上來、沒來得及喝,張輔就要走了。朱高煦也不挽留,起身送張輔到屋門口,然後叫一個部將送張輔等人出村。
目送張輔的背影在村口土路上離開,朱高煦剛轉過身,旁邊的武將王彧便道:「張將軍還真是個急性子人。」
「嗯……」朱高煦發出一個毫無意義的語氣詞。
王彧又道:「張將軍大老遠趕來,就為了說幾句話麼?」
朱高煦隨口道:「只那幾句話有用,說多了也是廢話。」
「末將愚鈍,實在沒聽明白張將軍的幾句話,能管甚麼用……」王彧皺眉道。
朱高煦笑道:「王副千戶勉力,等你升衛指揮使了,自然就明白啦。」
王彧目光明亮,激動地拜道:「末將多謝王爺栽培!」
木丸州之役,王彧帶兵增援城頭,作戰勇猛。朱高煦當天晚上就提拔他連升三級,王彧從試百戶直接晉升為副千戶。不過朱高煦發現,這王將軍剛升上來,火候還是差了點。大將不只是軍職高,還得需要通過戰|爭歷練才行。
朱高煦走進瓦房時,不禁又轉頭向村口看了一眼。
剛才王彧說的話,似乎也有點道理,張輔好像很急切的模樣。平素這個勛貴還是很從容鎮定的,張輔並不是個急性子人。
朱高煦琢磨片刻,想起在大江北岸時,自己負責西線攻打木丸州城、張輔負責東線水戰。結果幾天時間張輔就放棄了東邊的部署,調頭向西而來。
所以張將軍似乎有攀比的心思,不太服氣?
可是多邦城不是木丸州,朱高煦估摸著張輔要大喝一壺了……
之前朱高煦決定攻打木丸州時,他認為阮公瑰沒啥能耐,於是想趁機取巧。結果木丸州水陸敵兵的混亂,超出了預料。
阮公瑰的武將們守城無方,兩天丟失有高牆重兵的城池;水師指揮混亂,錯失反擊戰機;甚至南岸的守軍也不撤走,白白送了無數人頭,幾千明軍就讓安南軍的屍體丟得整個江畔都是。
而多邦城不同。其工事更加堅固,朱高煦剛進入安南國境內,就聽說安南國已多次加固多邦城城牆。多邦城離升龍城更近,安南國中|樞可以直接經營此地防務。那胡氏政|權就算無力妥善經營千里防線,可多邦城已經位於中心地區了,部署總不會太混亂。
朱高煦還未抵達多邦城下,已感覺到此城難以攻打,仿佛看見了血流成河的慘狀。
張輔竟然主動請纓,不管他甚麼意思,朱高煦心裡還是很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