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江就是紅河,大軍一路南下、要先抵達元江,然後順著紅河東下。
朱高煦麾下的人馬分作了五路,除王斌的先鋒,剩下的人馬分成了四股陸續進發。朱高煦帶著數萬人先過了臨安府蒙自縣,不兩日就看到了元江,此時已是七月初了。
沿元江行軍布陣,道路算比較好走,多是起伏的丘陵地區。不過一到晴朗的天氣,就能看見南北兩面山影重重,遠處都是高山峻岭。古老的大河,已經為人們選好了一條沒有高山阻隔的通路。
七月的天氣依舊熱,朱高煦感受不到秋季的氣息,雨也經常下。不過現在大伙兒還在雲南布政使司地盤上,因無戰事,軍營整肅將士無傷亡,未有疾病爆|發。等到了安南國境內、要準備大戰時,差不多已是深秋季節了。
大軍一路到達安南國的西北邊境重鎮雞嶺關(老街),仍未有戰事,連衝突也未發生。安南軍棄守了此關,挖掘溝壑、搬運山石阻斷了道路;然而並沒有什麼用,元江流域,到了雞嶺關之後,河谷地形比在雲南境內還要平坦。先鋒軍王斌部已清理好了道路,向芹站進軍。
朱高煦率眾在雞嶺關附近安營紮寨,一面等待諸路大軍陸續到達聚集,一面派人到雞嶺關周圍的村寨。
明軍小隊每到一個村寨,便先給檄文,並命令每個村子照人口多寡徵用軍糧,大抵每丁只徵收一斗到二斗穀物。只要村民交了稅,明軍便貼安民榜,承諾秋毫無犯、絕不濫殺百姓,還發給村子裡一面陳氏忠臣的錦旗、以示表彰。
這是朱高煦從「靖難之役」時就習慣幹的事,他不主張縱兵劫|掠。據老將們說縱容將士、能讓大伙兒在戰場上更賣命;不過朱高煦以為,如此會加劇將士與當地人的矛盾,節外生枝地制|造新的麻煩。他通常是有組織地搶|劫府庫、成比例地收|刮地皮,而不是趕盡殺|絕浪費資源,然後獎賞撫恤將士,或是建立營伎,讓大伙兒得到實在的好處。
中元節一過,中軍便收到了王斌的奏報,明軍在安南國的第一場仗發生在芹站,安南軍只有兩個軍寨,被王斌的前鋒軍輕易擊破了。
朱高煦傳令各路大軍於七月二十日之後,照部署陸續向芹站進軍,自己帶著三百餘騎親衛,先趕去了芹站。
親衛騎兵沿著紅河河岸的官道一路南下,朱高煦一出雞嶺關地區,馬上就發現這邊的地貌與雲南境內不同了。
大路附近依舊是起伏丘陵,多低矮的小山,但樹林愈來愈密,山林連綿不絕。但安南軍並未在這些地方游擊襲擾,王斌部未遇絲毫抵抗,朱高煦的數百人馬也沒遭遇襲|擊。
朱高煦發現此時的各國各土司都很少用游擊戰術,細思之下,或許敵軍不僅僅因為觀念的問題,還有條件限制。這時的很多條件都比不上後世,糧草運輸、官府的統|治、武器殺|傷力也不怎樣,游擊人馬在山區連養活都成問題;所以無論大明朝還是安南國,真正的重鎮絕非只看地形,也要挑周圍的土地富庶程度、能不能養活那麼多軍隊……比如內地的重鎮荊州。
既然安南軍不懂叢林游擊戰術,或是根本無法辦到,朱高煦已經放心了不少。
芹站的關隘有一座城樓,建築模樣與大明朝的城樓別無二致。朱高煦來到安南國,除了語言不同,觀其風物,有種仍在大明朝境內的錯覺。
王斌等武將迎了上來。城樓下一片嘈雜,許多敵兵俘虜在那裡哭喊嚷嚷,周圍的明軍將士拿著兵器在那裡比劃叫罵著。
「拜見王爺!」王斌翻身下馬,抱拳執軍禮道。
朱高煦在馬上抱拳回禮,用馬鞭指著城樓下亂糟糟的情形,「怎麼回事?」
王斌道:「年初俺們大明的使臣和將士,就在此地遭屠|戮,俺抓了兩個軍寨的安南人,正要在此地砍了腦袋、祭慰將士。」
朱高煦沒有阻止大伙兒,拍馬上前觀望。王斌見狀向山坡上的武將招了一下手,不一會兒便聽得「噼里啪啦」一陣火銃響動,接著明軍將士拿著刀槍列隊上前,見人就砍。那些俘虜大多雙手被反綁著、用繩子串了起來,跑也跑不動,也無法反抗,哭喊慘叫聲更響,空氣中硝煙味和腥|味刺鼻。
安南軍將士大多戴著竹笠一樣的寬檐帽子,或是安南國多雨之故,便於遮雨。武將穿盔甲戴頭盔,甲冑與明軍頗有幾分相似。
就在這時,朱高煦聽到有人用發音不太準的漢話顫|聲道:「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我心向大明朝,最愛詩賦、大明菜餚,不要殺我……孔雀東南飛……」
朱高煦循聲看見,只見一個身穿甲冑的安南軍武將,正在那裡用漢話仰頭哭喊。朱高煦馬上指著那個人道:「別殺他,帶過來!」
王斌馬上吆喝部下衝過去,將那人押過來。可那人已經站不穩了,被兩人拽著從地上拖到了朱高煦的馬前。
朱高煦觀之,此人皮膚較其他安南人白,嚇得渾身直哆嗦,看來不是什麼沙場宿將,可能只是出身好才當上了武將……何況能吟詩作賦的人,即便在大明朝也多是殷實之家的子弟,更別說安南人會吟唱漢詩了。
「哈哈哈……」忽然周圍發出了一陣鬨笑。朱高煦聞到一股臭味,他這才發現,面前這人的褲子已經濕了,他漲|紅了臉,又怕又是羞愧,簡直狼狽不堪。
「大帥饒命!」這人的漢話口音奇怪,但說得很流利,「我並不想與大明王師為敵,也不是心向胡氏逆|賊之人!胡氏情知此地不可守,親信人馬全都調走了,剩下我們這些人,都是棄卒……」
朱高煦道:「你叫甚麼名字?」
「阮智。」
朱高煦點點頭道:「阮智,你願意為恢復陳氏正統、棄暗投明嗎?」
阮智毫不猶豫地拼命點頭,彎腰道:「多謝大帥不殺之恩!」
「別為難他。」朱高煦揮了一下手。
王斌抱拳道:「得令!」
待阮智被帶走了,朱高煦立刻徑直問道:「有沒有繳獲安南軍火銃?」
王斌道:「回王爺,有!兩寨的火銃上百枝,大半還能用,安南軍用了大量火器。」
「上馬帶路。」朱高煦言語簡短地說道。
一眾人紛紛翻身上馬,從城樓下的無頭|屍和血污中徑直踏過,直進芹站城樓。
來到一座軍營里,空地上便擺放了各種繳獲的火器、兵刃、甲冑,明軍將士還修了茅草棚遮擋在上方防雨。
朱高煦下馬把韁繩丟給旁邊的趙平。趙平雖是一員帶領數百精兵的武將,但在朱高煦面前,還是個馬夫!
朱高煦順手拿起了一枝火銃察看。王斌在身邊說道:「這火銃裝箭|簇的,竟比俺們的銅火銃打得遠!不過安南軍的炮、弓|弩就比不上俺們了。」
果然不出朱高煦所料,安南軍的火銃與明軍沒有本質性的區別,從鑄造工藝到原理都是一回事。朱高煦雖然不是工匠,但也看得出來鑄造與鍛造的東西不同,手裡這火銃依舊是用銅料為主鑄造;區別是口徑比明軍的小,稍長一些。
朱高煦尋思片刻,想起後世的步|槍槍|管長,比手|槍射程遠,槍|管長對射程有幫助是常識。
他又琢磨,那銃彈從靜止到高速出膛,實際有一個加速度,此乃初中學的牛頓運動學。
加速度的推|力靠的是火|藥燃燒的氣體暴|脹。推力差不多的時候,槍管越|長,加速的時間越長,出膛速度就越快……朱高煦心算一下,就大致搞明白原因了。
朱高煦仔細觀摩每個部位,他用手指在銃口輕輕拈了一下,發現了一點木屑,這是木馬子的殘留物。顯然安南軍也學會了用木馬子增加氣密性,否則用箭簇為彈|丸,無法密封、估計射|程只能打到面前。
他還命令將士用繳獲的安南火銃打|靶,發現在二十步距離上,這種火銃就無法擊|穿木板;而且也是收執明火的點火方式。
所以安南軍的火銃比明軍的銅火銃打得更遠一些,但明軍還有弓|弩、火炮彌補遠程。
朱高煦作出了判斷:兩軍火銃的一點差異,無法從根本上影響到戰役的勝負。一時間他的心情漸好。
此時的大將們預判戰役勝負,依然照幾千年前的觀念,天時地利人和。主要從大義、人心向背,形勢利弊、氣候、地形等因素來揣摩,一般還要看對方的軍容軍紀、裝備精良與否。
而朱高煦知道鴉|片戰爭這些事,敵軍就是來搶|錢的,有個鳥的大義。所以他也很看重武器技術和戰術層面。當某一個因素出現本質性的差距時,會讓先賢的哲學思想也無法應驗。
不過目前朱高煦不會面對這些問題。他也發現,南方熱|帶地區的軍隊,普遍組織度和軍紀很差,堂堂之陣的陣戰完全不行!
他更加有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