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但凡征討,常講究名正言順。於是千戶萬良先率步騎三百人,陳兵於宗氏城寨正面;又命人把文書縛在箭上,以神臂手射|入城中。
公文是用絲帛所書,由行人司的官員執筆,並謄錄了備份。
文章指出對馬島的守護大名無道,長期庇護倭寇、行不法之事。陳述大明朝廷自洪武年間起,多次向日本國幕府提交取締倭寇的國書,然日本國幕府置之不理、或虛與委蛇。今番大明官軍「迫不得已」,方出兵討伐。
公文最後還提出了建議,要求宗氏率軍出城投降,便能得到好處:城寨內大部武士、莊丁可免死罪,並在奏報朝之後、守護大名本人或受寬容處置。
然而萬良率眾在外面曬了半天,沒得到任何回應。
朝鮮和尚說道:「貧僧聽說日|本人原先不是這樣的,他們以前通常都會回應,並派出一個武藝高超的武士、出來先講道理痛罵對方一通,然後要求決鬥,稱作『一騎討』。後來元朝派兵去過日本國,一箭將日軍出來挑戰的武士射死,從那以後日|本人就不興這樣了。」
萬良等武將們感到十分無趣,覺得今日開戰時間浪費了大半,軍械也沒準備好。於是萬良下令軍隊返回軍營,決定明日一早、徑直布陣攻城。
當天晚上風雨交加,好在下半夜雨停了。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明軍五百餘人便傾巢出動。
下過雨之後,道路泥濘。眾人把十幾門漢王炮和洪武炮、用車拖到城寨前面時,天已經大亮了。
天空不見太陽,城寨背倚的西山籠罩在白霧之中,只能看見霧氣中的建築黑影,以及遠處隱隱約約的山形。今天的天氣顯然不如昨天好,但是昨天卻被浪費了,萬良一早心頭就有些惱火。
軍士們正忙活著架炮。本來守御司南署給炮手隊的人、發過一份炮表和工具,不過這回完全用不上;只因城寨在山坡上,那份簡陋的炮表無法計算仰|射的射程。
「砰!」白霧中時不時響起一聲火銃爆|響,那是明軍將士在試火藥。昨夜下過雨、今早山坡上又有霧汽,大伙兒擔心火藥受潮無法燃|爆。不過聽到聲音,京營使用的小米粒狀火|藥、似乎還能點燃。
霧汽中一陣嘈雜,夾雜著武將的叫罵和吆喝聲,步軍正在整頓隊列。
不知過了多久,東海岸上的山林上方,太陽終於出來了,不過陽光透過霧汽、顯得十分無力。萬良騎著馬在山坡上慢慢地走動著,他觀望了一會兒上面的城寨,終於說道:「下令炮擊。」
明軍的陣地並不大,萬良身邊的親兵徑直大喊:「萬千戶令,準備放炮!」
片刻之後,「嗚……」的號角聲吹響了。山坡下忽然「轟」地一聲巨響,火焰噴|射讓周圍的光線頓時一亮,炮口的亮光耀眼比過太陽。
巨大的一聲炮響過後,消停了一陣,接著便是成片的炮響震動,聲音在西山上面迴響,山坡似乎也在顫抖。
木頭構築泥糊填充的圍牆、被漢王炮打中後,至少三處瞬間塌出了缺口。十幾斤重的鐵球、轟到厚達十幾步的夯土城牆沒有甚麼用,但擊中木料藩籬便威力巨大,飛速的鐵球徑直掀翻了一處處藩籬,木頭也被擊飛、彈到了空中。
接著更大團的火焰閃起,萬良抬起頭,憑眼睛便看到了好幾十斤的碩大石頭,向空中飛去。銅鑄洪武炮的臼炮石彈,從空中落進了城裡,傳來了一聲聲沉重的悶響,還有房屋轟塌的動靜。
明軍的火炮數量不多,裝填也緩慢,炮聲斷斷續續放了幾輪。太陽漸漸升高了,但是山坡上的視線並沒有因此更清晰,硝煙與殘存的霧氣混在一起,天地間灰濛濛一片。
「咚咚咚……」中軍的鼓聲響起,數十名步兵組成橫隊,慢慢開始往上進發。山坡上的藩籬圍牆已是狼藉不堪,多處坍塌。
眾軍小心翼翼地靠近數十步時,後面的第二隊人馬也出動了。
忽然前方傳來了「啪啪」幾聲弦響,一個明軍士卒慘叫了一聲,扔掉了槍盾,雙手捂住面門倒地。前排的將士急忙舉起圓盾,護住要害。前方又一陣弦響過後,明軍前排的槍盾手在武將的喊叫中蹲在了地上;後面隨即一排火光閃爍,「砰砰砰」的聲音中,藩籬上的木屑翻飛。
明軍將士前進一段路,火銃兵便對著藩籬上的射孔、一陣齊|射,其間時不時有人中箭受傷,但前鋒人馬並未後退。
步軍行進到了圍牆十步以內,先是火銃兵一通齊射,接著後面一排步兵把手裡的生鐵雷點燃了、隨後大步衝到了最前面,紛紛將引線「滋滋」燃燒的生鐵雷往牆裡扔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牆裡便響起了一聲聲巨大的爆|炸聲,夾雜著人的慘叫。
明軍一員武將揮起腰刀,大喊道:「殺!」
「殺!殺……」眾軍紛紛吶喊,向一處倒塌的豁口奔跑著沖了進去。
然而拼殺並未如期發生,將士們越過狼藉破敗的豁口,發現裡面沒甚麼人。周圍都是倒塌的房屋,破敗不平的街巷上、雜物亂作一片,零星的屍體在地上橫七豎八。
一個沒死的日軍足輕靠坐在一堵牆邊,仰頭呆呆望著天空,發出聽不懂的哭訴聲。另一個士卒正在往上山的巷道中逃跑,但片刻後「砰」地一聲銃響,那人便應聲伏倒在地。
正如那個朝鮮翻譯所言,城寨里還有一些籬笆般的圍牆,但都在炮擊中破壞了。倒塌的房屋和籬笆堵在山路上,周圍就像廢墟一樣。
城中那座最高的「本丸」建築,也在洪武炮的石彈中坍塌了一角。前鋒隊的將士們重新裝填好火銃,便向著那棟大房子的方向前進,大伙兒從破木頭和泥土雜物中,尋路搜索著移動。將士們東張西望、注意著周圍的情形。
就在這時,一道殘桓後面,忽然出現了幾個拿長弓的人,後面還有個穿盔甲拿扇子的。
明軍武將大喊道:「火銃準備!槍盾兵避讓。」
「嗖嗖……」幾聲弦響過後,一群敵兵忽然從廢墟後面,吶喊著沖了過來。他們大概有二十幾個人,除了一個穿著盔甲的人手放在腰間的刀柄上,其他人都戴著竹帽、身上披的好像也是竹片,端著長矛大喊大叫奔跑。
明軍周圍的火銃兵都對準了人群,一聲「放」的吆喝之後,「砰砰砰砰」的銃聲便在周圍炸響,對面一陣慘叫,不少人撲倒在地。但還有一些沒被擊中,仍舊吼叫著衝鋒。
這時斷牆後面那個拿著扇子的人又出現了,他比劃了兩下,另一股敵兵也隨後大叫著殺將出來。
明軍武將大喊道:「列步陣,備戰!」
槍盾兵迅速跳到了前方,並收縮隊形,組成一排比較密集的橫隊。火銃兵慌忙開始重新裝填。
頃刻之後,拿著長矛的足輕們率先衝到了陣前,隨即被密集的槍盾兵捅|死了幾個。而那個穿盔甲的武士「唰」地一聲拔出了倭刀,正面的槍盾兵一刺之下,那廝竟如泥鰍般地躲過了。那武士「啊」地嘶聲吼叫了一聲,身體轉了半圈,人已靠近盾牌,雙手將倭刀反舉到頭頂,一刀刺了過來,正中一個重步兵的脖子。
那明軍士卒連叫也沒叫出來,便瞪圓了眼睛摔倒下去。武士趁機在密集隊形中殺開一個缺口,人跳近前來,一刀劈向另一個槍盾兵。那槍盾兵的兵器太長了,根本無法反擊眼前的敵人;而且那武士出刀極快,「哐當」一聲金屬的撞擊聲,刀口劈到明軍軍士的鐵盔,刀鋒從軍士的面門斜劃而過。那軍士大聲慘叫,鮮血在空中飛濺。
「曹你|娘!」後面一個火銃兵扔了火銃,拔出腰刀就朝武士跳將過來,一刀捅出。那武士劈砍的力道已老,便向一側退避、馬上撞到了一個重步兵身上,接著武士便「啊」地慘叫了一聲;旁邊那個槍盾兵拔出了腰刀,捅進了武士的後|腰,還將刀身扭轉了一下。武士仰頭大叫,人也跪到了地上。
幾個明軍將士惱怒地圍上來,櫻|槍、腰刀紛紛招呼到武士頭上,幾乎將其剁成了肉泥。
然而,日軍發起衝鋒的地方很近,此時第二群敵兵業已衝到了!他們從隊列缺口殺進來,徑直往縱深衝殺。日軍步兵似乎沒甚麼隊形,他們就是想來混戰的。
日軍士卒個個大喊大叫,滿臉驚恐,但是並不後退。一個足輕撞到了重步兵的正前方,立刻被櫻|槍刺穿了,頭上的竹帽掉下去,露出了布包的頭巾,一張臉已經扭|曲。他估計是想與一個明軍軍士同歸於盡,然而長矛未能刺穿對面那明軍軍士的胸甲,痛苦的臉上瞪著死不瞑目的眼睛。
人群里殺聲驟起,快速舞動的刀槍,就如同大伙兒緊張的喊叫。甚至還有人扭打在了一起,已經完全沒有了章法。明軍武將也是措手不及,他完全沒想到裝備如此差的日軍、遇到惡仗竟未潰敗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