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逐漸降臨,燕軍脫離戰場。燕王考慮到兵馬疲憊、傷亡嚴重,決定不再與平安糾纏,遂連夜拔營繞行至北方。直至半夜,大軍才紮下了營地,燒水煮飯休整。
雪停了,白天的喧囂已經消失,夜色中只剩下若有似無的傷兵呻|吟。
朱高煦走進中軍,這時才有空與燕王說話。他先行軍禮,抱拳道:「父王在東昌的消息傳到北平,家裡所有人都很擔心。母妃最是憂心忡忡,一直唉聲嘆氣,叫兒臣帶兵前來協助父王,兒臣領命後馬不停蹄,總算到了。」
燕王點點頭,贊道:「高煦一戰便擊潰了吳傑部,為俺消除了一個大麻煩。」
朱高煦忙道:「官軍步兵精銳都在盛庸和平安手裡,吳傑麾下的兵不堪戰。吳傑又沒能事先準備好防備北面,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簡直一觸即潰!兒臣不過是討了巧。」
燕王勉強地笑道:「兵不厭詐,吳傑自個不防備能怨誰?上回徐凱被抓了,還罵俺偷襲哩!」
旁邊的武將們聽罷都笑了起來,似乎是在嘲笑徐凱。
朱高煦道:「平安的人馬便沒那麼好對付,兒臣先是見他右翼動盪,以為可以側擊打潰,不料依然沒能助父王攻破大陣,生生讓平安維持到了天黑。」
燕王道:「你說得對!官軍先是盡喪精銳騎兵,現在步兵堪戰者皆在二人手中;盛庸的步營更厲害,用步兵之術,也遠遠超過平安。但他們倆人手裡的精兵不多,別的官軍人馬沒那麼勇悍善戰。今後俺們只要不輕敵,依舊能夠擊敗官軍!」
剛不久前燕軍才吃了大虧,這時燕王便又讓諸將漸漸地重拾信心了。有些手段,朱高煦是很佩服父王的。
燕王回顧左右,目光炯炯,毫無沮喪喪氣的表現,又鼓舞大伙兒道:「這陣子天氣嚴寒,將士辛苦,俺們大軍先回北平,待天兒稍暖,再南下擊破官軍!」
「王爺英明!」眾將紛紛拜道。
說完話,各人回營稍稍歇息。只歇了三個時辰,次日天還沒亮,燕軍便拔營北歸。
……正月里,元宵節還沒到,過年的氣息仍未遠去。但張家卻和別家不同,張家門上掛著白布,內外一片哀聲,正在辦白事。
靈堂上道士們吹彈敲擊樂器,唱著詞兒超度亡靈。拿著銅鍤敲擊的主唱念一會兒,便一邊鞠躬一邊告訴家眷:「拜!」
跪在蒲團上披麻戴孝的家眷們便跟著一起向靈位磕頭。一群婦人哭得最凶,幾欲昏厥。而跪在最前面的張輔卻沒出聲,只是眼睛紅紅的,臉上有淚痕。
張輔傷心之餘,突然感受到了另一種東西:責任。
父親在時,在燕王府有重要的一席之地。無論外面還是家裡的大事,都是父親說了算,也是父親在支撐著大梁。張輔只需要在光環庇護下,做好本分就行了。
但是現在,先父躺進了棺材,大堂上跪滿了一大家子,多是婦孺。這一大家子人指靠誰?
張輔感到,自己站起來扛起整個家族興亡的時候,突然就到來了!
他有些沉重,有些戰戰兢兢,但他在磕頭之後,便跪在靈前挺起了胸膛。一種責無旁貸的心情湧上心頭。
張輔的耳邊聽著道士詠唱、家眷的哭啼,一直沒吭聲。冗長的道場禮儀中,他想了很多……只借先父生前的功勳和積攢,偌大的家族是走不長的。他張輔必須要在先父打下的基礎上,做更多的事。
道場做了一陣,道士們暫且休息。賓客便陸續進來了,對著張玉的棺材和靈位鞠躬執禮,又與張輔說一些話,寬慰其家眷。
朱能進來後,徑直走到沒蓋上棺材板的棺材旁邊,蹲在旁邊看裡面的張玉。眾人紛紛側目,見張輔沒吭聲,大伙兒也便沒有上前干涉。張輔任憑朱能在裡面嘀咕。
今天來的賓客非常多,張輔從這個場面,感受到張家的人脈還在的,一切並沒有真的轟然坍塌。
「燕王到!」忽然有人喊道。
張輔顧不得許多,徑直從蒲團上爬起來,迎到門外,一臉悲傷去迎接燕王。只見燕王和三個兒子都來了,他們穿著素淨的袍服。
張輔哭出聲來,正要跪拜。燕王一把托住,「張輔,節哀順變。」
「爹未成之心愿,兒子定竭力而為……」張輔傷心地哭訴著。
「很好,有志氣。」燕王點了一下頭。他便走進靈堂,也徑直來到棺材邊上,看著裡面的屍體道,「張玉啊,你走得太早了。你且放心閉眼,張家的家眷,只要有俺在,俺給你護著。」
張輔忙道:「先父泉下有知,定謝王爺之恩!」
燕王哀嘆了幾聲,向棺材一拜,便轉身過來,抓住張輔的手腕往外走,又回頭對三個兒子道,「你們也去行禮。」
燕王將張輔拉到外面的屋檐下,說道:「王府諸將,俺與你先父是最親近的。」
張輔躬身聽著。
燕王繼續道:「之前俺長媳提過那事兒,想讓你妹做世子次妃,可你爹又……唉!」
「王爺說的是,末將等兄弟姊妹定要守孝的。」張輔道。
這事兒世子妃早就提過,以前張玉便不置可否,說要問燕王,燕王也一直沒提。
其實照張輔的考慮,和父親張玉不謀而合,內心裡根本不願意這麼早和世子聯姻!
妹妹是不是做正妃,他其實認為沒關係的,只是覺得太早了……現在誰不知道燕王次子高陽王的功勞?世子雖是燕王嫡長子,但長得實在太胖,太沒用了!以後的事兒,一時真說不清哩。
這時燕王又道:「俺本來就贊同了,正想找個機會和你爹說。現在只能過一陣子,你們先為張玉守孝。不過你且放心,你爹不在了,到時候俺替你們兄妹作主。」
張輔聽到這口話,情知一切已成定局,自己那點觀望的小心思沒用了。
燕王都已拿定主意,他張輔還敢拒絕?燕王還在,張輔若想表現出選人的意思,那真是父親一死、張家就要面臨遲早一定玩完的局面!
張輔馬上拜道:「一切但聽王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