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全垂頭喪氣道:「有二哥身邊當用的管事在,倒是沒人敢生亂,可也沒有問出什麼有用的。就是曉得倭寇進城前幾日,二嫂先一步帶了兩個孩子前往杭州給蔣知府上壽,原本二哥是要同往的,不知道為什麼耽擱下來,讓妻兒先行一步,自己定了三十的船,就是倭寇進城次日,結果沒上船,就被官府拘了過去,罪名是『通倭』,證據是二哥的一封手書,根據上面所書,是二嫂與孩子被人綁架,對方跟二哥提了條件,二哥回信里盡數答應,只求妻兒平安。上面並未說清楚什麼,卻成了物證,加上城門口有目擊,在倭賊前看到疑似二哥的身影,這人證便也算有了。」
沈琦之妻蔣氏是原松江蔣知府族侄女與養女,去年蔣知府任滿,平調為杭州知府,如今合家在杭州任上,今年正值五十整壽,才有琦二奶奶帶著孩子們過去賀壽一說,不想卻陷落匪徒之手,如今生死不知。
自打沈琦被拘押,一直不許人探看,二房管事銀子流水般的送進去,卻是連一面也見不得,自是不曉得這綁架到底是什麼回事。那封綁匪送來的勒索信,也只有沈琦自己看過,連個給他作證的人都沒有。因此要是追究起來,沈家有通倭嫌疑的這三個子弟,竟然是沈琦這裡罪名最實,最難以脫罪。
這半天聽到的消息諸多,沈理只覺得腦子裡亂糟糟,一時不知該琢磨松江周邊的千戶所到底是哪方人馬要財不要命敢冒充倭寇劫掠地方,還是該琢磨如此布局算計沈家是何方大仇人,沈瑞卻是因郭氏與沈全的緣故,多關注沈琦幾分,忍不住用最大的惡意揣測敵人,焦急道:「六哥,我們還是早去府衙吧,琦二哥既是『罪證確鑿』,那剩下就該是『畏罪自殺』!」
事情已經過了一個半月,也沒有公開審判此事,卻是一味拘押,不許家屬探看,這實在經不住推敲。就算趙顯忠是知府,一地父母,可知府衙門可不單單只有知府一個官員,沈家是盤踞松江百年的地頭蛇,可這上上下下的關係,都換不來沈家對三人的探視,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知府下了死令。案子未審,罪名未定,哪裡就到了這個地步?
想要這裡,沈瑞只覺得頭皮發麻,不由慶幸沈鴻的暈船,否則真有萬一,沈鴻夫婦哪裡受得了。
沈全已經嚇得瞪大眼睛,看著沈瑞眼前一陣陣發黑。
沈理臉色發沉,想到沈琦處境之兇險,點頭道:「好,這就去府衙,少不得做一回不速之客。」
沈全依舊緩不過神來,只要一想到那個可能,他都覺得喘不上氣來。可他亦是不敢有半點耽擱,全不顧腳步闌珊,拉著沈瑞的胳膊,臉上帶了催促。
府衙就在沈家坊前街,步行不過一刻鐘的事,因此三人安步當車,並沒有叫車,安步當車,步履匆忙地往府衙去了。
等到了府衙門口,眼見府衙前的告示牆上也是煙熏火燎模樣,大門口的牆壁上也帶了斑駁,其他看著倒是如常。
只有沈瑞掃了一眼,沈理沒有帶帖子,直接吩咐長隨上前傳話。沈理前年升任詹士府左庶子,正五品,兼任翰林院侍讀學士,雖只是正五品,比不上知府的正四品,卻是東宮舊人,天子近臣。官衙的門房最是伶俐,即便曉得自家老爺最近躲著沈家人,卻也不敢將一位狀元出身的學士老爺撂在大門口,少不得恭敬地請安,自己親自往裡回稟去了。
正如門房所料,趙顯忠雖是準備著與沈家撕破臉,卻也沒有狂傲到不將沈理放在眼中的地步。不說閣老之女婿,就是狀元身份,也是讓同為科舉出身的趙顯忠又妒又敬。
因此,聽了門房回稟,趙顯忠忍不住邁出門口,想要出去親迎,不過走了兩步,又躊躇下來,吩咐小廝去請閆師爺。
小廝應聲去了,門房也不敢催促,在旁邊候著。
趙顯忠摸了摸因這些日子掉頭髮日益稀薄的發頂,唉聲嘆息起來。
少一時,一個三十來歲的青衫文士搖著扇子,隨著小廝過來。
趙顯忠見了來人,急問道:「雨幕,沈理來了,怎麼辦?當見不當見?」
青衫文士搖著扇子,意外道:「事到如今,大人還想要有所反覆不成?」
趙顯忠訕訕道:「我自是忠心恩相,可沈理不是尋常沈氏族人,聽聞謝氏最得謝閣老疼愛,謝閣老視沈理若親子。」
青衫文士收了扇子,道:「要是沈理見了大人,問詢沈琦他們幾個之事,大人如何作答?」
趙顯忠帶了幾分頹廢:「實是不行,便只有實話實說。摺子已經到京城,不日天使下降,再瞞也瞞不住多長日子。」
青衫文士道:「大人既是如此想,那就去見吧。」
趙顯忠並不是痛快之人,眼見幕僚並無阻攔之意,自己就生了退意,擺擺手道:「還是算了,能拖一日且拖一日吧,沈家人多勢眾,要是傳出去什麼,引起沈家騷亂就糟了。還是等天使下降,就算沈家有什麼異議,也會多了顧忌。」
青衫文士雖眼中帶了鄙視,嘴裡卻奉承道:「還是大人想的周全,天使將至,總是安穩為上。經了這一倭亂,地方百姓經不住其他,松江還是以安慰為要。」
趙顯忠既打定主意不露面,就吩咐門房出去應付。
門房出來,見了沈氏兄弟,少不得賠了小心,道:「都是小人不是,忘了大人今早就往玄妙觀祈福去了,並不在府衙之中。」
沈全神色不變,忍不住想要開口,被沈理一個眼神止住。
本就是不告而來的不速之客,主人不見,沈理也沒有理由硬闖,起身帶了沈瑞、沈全離開。
等出了府衙,沈全就帶了祈求道:「六族兄,怎麼辦?我怕這樣拖下去,我二哥那邊……」剩下的話,沈全說不出,生怕一出口就成為詛咒。
沈理卻是明白,越是這個時候,越是當冷靜下來,否則他們幾個要是有什麼不當之處陷了進去,那沈家才真的到了絕境。
&回宗房!」沈理眼見這不是說話的地方>
沈全神色掙扎,沈瑞勸慰道:「或許只是我想多了。不過就算是要打探消息,也應該從宗房入手。」
沈理少小離鄉,即便前些年回鄉守孝,也多少閉門不出,在松江的人脈有限。宗房才是地頭蛇中的地頭蛇,想要打探消息首選宗房。從府衙監獄裡撈人困難,可打聽一二,只要銀子送到了,應該不難,就算趙顯忠有些隱瞞什麼,官衙到底是官衙,也不是鐵板一塊。
果然,等回了宗房,在沈海面前問起監獄裡的消息時,沈海這邊也不是全然不知。
&放心不下,託了人暗中打聽,半月前終於得了兩句話,珺兒還好,有他舅舅親自出面在知府大人面前說項,並沒有遭什麼罪;沈玲就糟了不少罪,也沒有家人出面打點,上了兩次刑,不過到底硬起,並沒有胡亂認罪。」沈海道。
之前沒有將詳情告知沈理,沈海也是存了幾分私心,怕沈理知曉裡面裡面都平安就鬆懈下來。
&琦的消息呢?」沈理追問道。
沈海看了沈全一眼,神色複雜道:「沈琦沒有與珺兒他們壓在一處,因此並未有什麼消息。」說到這裡,頓了頓道:「我那位在府衙當差的世交暗示我,沈琦罪名確鑿,不要再白費力氣了,真要撈人,還是可著珺兒與沈玲兩個。」
身為族長,本應該庇護所有族人,可沈海自知能力有限,對於衙門已經敲定的罪名,自然也是有心無力。
沈全雙目赤色,「噗通」一聲在沈海面前跪下,奉上一疊莊票道:「這是一萬兩銀子,懇求海大伯幫侄兒再在那位世交長輩前討一句準話,我二哥到底是生是死,事成之後,侄兒另有一萬的孝敬!」
沈海原本看沈全下跪還擔心,怕他開口求自己搭救沈琦,正想著如何婉拒,就聽了後邊的話,忙道:「快快起來,什麼生啊死的,就算你二哥有通倭嫌疑,案子既沒有審理,也沒有定罪,自然是平平安安在拘押在牢裡!」
到底是上了年歲,忌諱生死,沈海看向沈全就帶了幾分譴責,覺得他遇事不夠沉著穩重,言語也太過不小心。
沈全卻不起,而是一下一響的叩首,沒兩下額頭就青紫一片,泛著血絲。
沈海見沈全這般倔強,心中不喜,望向沈理,希望其發聲解圍。可沈理不動如山,就是與五房最親近的沈瑞,也只是面帶擔憂地望向沈全,絲毫沒有起身扶人的意思。
饒是如此,沈海也不願意就此應下。就算府衙那邊有人情關係,也是用一次少一次,還有兒子沒有撈出來,沈海不願再給身上攬事。
眼見沈海還要推脫,沈理正色道:「就算全三弟不託大伯,我也要托大伯的。如今別的不怕,就怕趙顯忠為了推脫責任,有心構陷,故意將此事辦成鐵案。到了那時,別說是沈琦性命不保,就是沈珺、沈玲兩個也未必能脫罪。」
沈海猶豫道:「這不能吧?沈琦那邊有人證、物證,珺兒與沈玲這邊可都是兩口之間,不過是嫌疑罷了。」
一邊說著,沈海一邊打量沈理,心中不由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