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大漢嘴裡吆喝讓路,若是動作慢的,他們直接就是推搡,這夥人來到這邊也沒有報什麼名頭,可眼尖的卻已經認出來了。
「境山徐家的,那個就是二員外徐本德,徐家三房的,現在徐家管事。」
徐家一於人下了馬,差役們笑著迎上來,那徐本德上前低聲說了幾句,差役們愣了愣,隨即點頭。
騎馬扈從的四個年輕人中一個跟在徐本德身後,其他人跟著差役去了另一邊,而那轎子就這麼被直接抬進了衙門裡面。
從開始到現在,什麼豪強大戶,什麼秀才舉人的都有來過,坐轎的也有,誰不是乖乖下轎走進去,這個居然直接抬了進去。
閒人們腦子轉的也快,立刻猜了出來,大傢伙都有點激動,各自似笑非笑的小聲說道「一定是徐大腳來了」。
談到女人誰不興奮,何況還是這樣的女中豪傑,一時間笑聲不絕,不過這些閒人也不是沒眼色,聲音壓得都是很低。
「進爺來了」有人吆喝了聲,所有的議論都停住了,大家朝著東邊路口看過去。
入眼居然也是一頂轎子,四名轎夫抬著,在轎子兩邊走著幾個年輕人。
大夥一愣,心想難不成進爺在轎子裡,不是應該騎馬嗎?不過城內認得趙進的人多,一下子就看出來,趙進正在轎子右邊,好像是個護衛的樣子。
進爺居然做護衛?誰有這個資格?不過最初的驚愕一過,腦子快的也反應過來了。
致仕在家的王友山,進士出身,京官御史,又是王兆靖的父親,不管從清貴的身份,還是長輩的輩分,這麼做都很合禮數。
雖說徐州武風昌盛,可文貴武賤是全天下通用的道理,大夥都覺得這很正常。
「前幾天放風下去,讓他們打聽徐家的事情,結果卻知道了幾件舊事,三年前徐珍珍花錢請了江湖上的人,把族裡幾個和她爭權的滅殺,那些江湖人被滅口了兩個,其他人都被收服」劉勇在趙進身邊低聲說道。
趙進點頭,走在轎邊議論一個年輕女人,這個實在失禮,所以他兩個人聲音都放得很低。
「徐家現在上上下下都歸這徐珍珍管著,這女人有本事,煤鐵生意越做越大,而且很公道,不管是不是徐家人,只要有功就被提拔,有錯就會被重罰,小弟多說一句,這女人做事和大哥你很像」劉勇最後開了個小玩笑。
趙進也是笑,不過這個比方也很恰當,倒是沒想到在這重男輕女的時代,還有這樣的女中豪傑。
現在衙門門前的街道上一片安靜,剛才來一個人就有好事的叫好起鬨,現在則沒有一個人出聲,大牢裡暴病死了一百多人,這個事也沒辦法隱瞞,大家都能猜到是誰主使的。
按說趙進奮力解圍徐州,是徐州城的大恩人,可閒人們當時都躲在家中,沒人敢去城頭,現在誰會感恩,只剩下敬畏。
「進少爺王老爺您來了,裡面請。」負責迎客的差役眼裡可沒什麼王友山,殷勤的直奔趙進來了,被趙進使了個眼色才反應過來。
王友山下轎,趙進和夥伴們跟在身後,一起走了進去。
原來的二堂已經變成了待客的大廳,知州的座位居中,兩側擺著兩排椅子,現在已經坐滿了人,只是左首第一位和第二位還有右首第一位都是空著,右首第二位坐著徐家的徐本德。
「大哥,他們倒是明白,左首第一位是給家父留下的,左首第二位和右首第一位就要看大哥你選那個了。」王兆靖笑著說道。
王友山回頭瞥了眼,王兆靖嘿嘿笑著不出聲了。
「進爺」「進少爺」「趙公子」他們這一於人一進屋子,坐在兩邊椅子上的人紛紛站起,殷勤的打起了招呼。
說是文貴武賤,可大家都是徐州土著,當然知道誰在徐州更管用一些,而且新近發生的這些事大家心裡都是有數,誰敢不恭敬,至於王友山,大家覺得清貴,身份上的確是徐州最高,但也僅此而已了。
趙進倒是禮數十足,各個點頭招呼,然後大夥才客氣的對王友山施禮問候,王友山臉上也帶著溫和的笑容,絲毫不為被輕視生氣。
王友山在左首第一位坐下,趙進坐在第二位,跟著過來的一於夥伴就要站在他的身後。
他們自己做的自然,可已經站起的那些人怎麼敢讓他們站著,連忙謙讓推讓,讓陳晃、董冰峰幾個人次第坐下,吉香早晨起來已經回了何家莊,石滿強還在半路上,劉勇坐了一下後立刻站起,跑到趙進身後侍立,至於王兆靖,按照禮數站在自己父親身後。
這麼折騰一番,右邊的首位就空了下來,徐家那位徐本德倒是謙讓,推著蔡舉人做了那邊,從身份地位上來看,也只有蔡舉人的資歷身份配得上了。
大家都陪笑著聊天奉承,那徐本德也客客氣氣的問候幾句,只有一個人臉色不太好看,他周圍都沒什麼人,這就是楊舉人楊忠平。
徐州文氣衰頹,一個舉人已經是了不得的人物,善後賑濟,舉人也要請過來的,何況楊舉人還是徐州城內的住戶,規矩是規矩,大家都知道楊舉人失勢,而且還得罪了趙進這邊,誰也不去理睬。
而那蔡舉人住在曲里舖,以往和各處來往並不多,大家對他也就是中規中矩的態度,可這次看到蔡舉人和趙進言談甚歡,大家也都熱絡起來。
更有有心人注意到,趙進和蔡舉人言談親近之後,連那望山老人王友山都客氣了多說了幾句,開始不過點點頭而已。
「知州大人到」有差役吆喝了一聲,眾人紛紛站起,這知州童懷祖畢竟是一方父母官,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童懷祖臉色很難看的走了進來,有氣無力的擺擺手,示意眾人坐下,做完這個動作才想起來對王友山施禮問候,兩個人的身份也是差得遠,王師爺和六房書辦以及差人們的頭目,也跟著走進來。
「本官這次召集大家」落座之後,童懷祖就是開門見山說道,他只想著快些結束。
「童大人,王某冒昧,在商議之前,還請將這無恥無德之徒趕出去,免得他再有什麼害人的謀劃。」王友山毫不客氣的打斷了童知州的話,也是毫不客氣的指向楊忠平。
童懷祖愕然,楊忠平的臉色變得煞白,大家的目光都是看向他,眼神里卻沒有同情,只是鄙視。
「這個」童懷祖打了個磕絆,王友山坐在那裡繼續說道:「聽說這無恥之徒為了一己私心,蠱惑童大人拒絕各處團練協防,若不是趙進率眾援救,徐州城恐怕就要淪落賊手,十餘萬百姓也要遭受大難,這樣的奸邪無恥之徒,難道還有資格商議什麼賑濟善後嗎?」
這麼一說,看向楊忠平的眼神不光是鄙視,還有很多憤恨,這次徐州城被圍,從頭到尾都是驚險萬分,若不是趙進挺身而出,恐怕早就造成大難大禍,沒曾想還有這麼一層關係,楊忠平和知州童懷祖的交談很是私密,很多人並不知道,此時得知立刻憤恨起來。
童知州一震,隨即環視周圍,看著那些貌似恭謹,甚至連恭謹神色都懶得表現的那些下人和差役,到底是誰泄露了這次商談,童懷祖的臉色已經變得越來越難看。
而楊忠平臉色越來越白,身子不住的顫抖,也沒人說話,因為要把他攆出去或者如何,只有童知州有資格。
不過這楊舉人自己堅持不住了,低頭向著外面衝去,人在門檻上被絆了一跤,爬起來也不回頭,失魂落魄的跑了出去。
這背影看著可憐,可知道他做過的混賬絕戶事情之後,誰也沒有同情之心
王友山更是冷哼了一聲,繼續森然說道:「童大人,這等士林敗類心無大義,還是革去功名,細察有沒有枉法之事,若是童大人不方便做,王某在京師和南京還有一二舊識。」
議事的大廳里一片安靜,蔡舉人和其他幾位士人都盯著王友山看,滿臉的不可思議和駭然。
士人的命根子就是這功名身份,有了這個身份就能夠免除賦稅,就可以見官不拜,可以在地方上織成龐大的關係網,革去功名就等於剝奪了這一切,等於將這個人徹底毀掉。
大家都知道這是逼人上絕路,士林也不願意開太多先例,所以會彼此維護,同氣連枝。
當然,楊忠平這次所做的確喪心病狂,險些釀成不可挽回的大禍,得這個報應也是活該,真正讓大夥不可思議和駭然的是,望山老人王友山,進士出身,京官御史,這麼清貴的人物,居然如此落力的為趙進出頭?
王友山這樣的人物,即便放在京師和南京都不尋常,在徐州地方上更是超然尊貴,居然就這麼不管不顧的幫著趙進?
趙進到底有何德何能?大家都知道他英傑無比,卻沒想到居然到了這樣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