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免一切官職!
革除一切功名!
全家流放遼東!
當聽到這個處置後,曾鑒如遭雷擊!
流放遼東,這無異於是慢性死亡!
遼東乃是東北的邊陲之地,被稱為「東北虎竄」,遼東氣候非常寒冷,冬季漫長,夏季短暫,根本無法正常耕種作物,是以遼東地廣人稀,再加上盤踞著大量蒙古、女真等蠻夷,成了國朝流放重犯的去處!
曾鑒怎麼都沒有想到,小皇帝竟會如此鐵血無情!
他沒想到眼前年輕尚幼的帝王,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
按照常理,自己這等朝堂重臣請辭,做為皇帝應該出言挽留才是,然後曾鑒就可順勢提出要求,請求小皇帝饒恕那五十六人,最不濟有人要保住人家的性命和官身。
可是這小皇帝不但不予挽留,還要將自己全家流放,這簡直比殺了自己還要難受!
曾鑒更是沒想到,自己已退為進的一招用錯了地方,小皇帝與先帝爺相比,根本就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極端!
事實上,曾鑒曾經多次這麼幹過。
比如當年先帝爺從諫如流,納諸大臣言召還織造中官。
這織造中官,即是江寧、蘇州、杭州各地設專局供應宮中織品的皇商,織造各項衣料及制帛誥敕彩繒之類,以供皇帝及宮廷祭祀頒賞之用,而大明於三處各置提督織造太監一人。
畢竟現在情況已經變了,不再是選擇恢復《大明律》,還是選擇坐視皇帝革除功名,而是他娘地因為曾鑒請辭,小皇帝現在非要革除功名不可!
按照常理而言,一個官員突然請辭致仕,而且沒有任何說得過去的理由,說好聽的就是此人淡泊名利,視功名富貴如糞土,對官場的爾虞我詐感到厭倦,所以選擇堅守本心辭官歸隱,比如歷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隱士就是此列。
劉健、馬文升和張敷華三人正在交換眼神,互相交換意見,想要達成一致,從而平息皇帝陛下心中的怒火。
「那五十六人罪證確鑿,朕要用《大明律》嚴懲,爾等不讓,朕要革除其功名,爾等亦不讓!」
是的,慫了,不慫也不行!
曾鑒那心思被點破,徹底慌了手腳,直接跪伏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
中官鄧瑢請求再次派遣,先帝爺耳根子太軟竟然又許之,曾鑒等人極言反對,甚至不惜以請辭相逼,先帝爺這才下令減免三分之一。
是以,曾鑒立刻就慫了,當場選擇磕頭認錯。
如此一來,這樣自己「錚臣」的形象,可就樹立了起來,憑著這錚臣的形象,無論做什麼事都無往而不利。
錚臣,這就是最好的招牌,也是文臣縉紳最有利的武器工具!
然而曾鑒怎麼都沒有想到,他無往不利的形象,到了小皇帝面前,直接就形同無物。
他可不想真箇牽連到自己的家人,也不想被革除功名,不然這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內閣首輔劉健急忙開口,沉聲道:「陛下,大司空近些日子過度疲憊,所以才會口不擇言,他並無任何藐視君王的意思,國朝不能有「因言獲罪」的先河!」
「怎麼?你曾鑒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撂挑子?還是說你訕君賣直無往不利,以為這一套用在朕的身上也很合適?朕要你這樣的臣子有何用?朝廷憑什麼要給你這種人優待?」
「因言獲罪?」小皇帝怒擊反笑,「朕從來不會因言獲罪,朕憤怒之處在於,爾等口口聲聲地說忠君愛國,結果真正到了關乎自身利益的時候,遇到什麼不順心的時候,直接就敢請辭致仕!」
「現在是更好了,堂堂工部尚書,朝堂正二品大員,直接以請辭致仕相逼迫!」
這些織造太監一放出去之後,就是內廷出了名的斂財工具,大肆斂財貪腐受賄,文臣縉紳對這些太監宦官一直都採取嚴厲的反對態度。
小皇帝的態度和反應,遠遠超出了正常皇帝的預料。
一眾廷臣也是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
說白了,這就是曾鑒的為官之道,只有做出與眾不同的姿態,才能讓自己在皇帝面前加深印象。
若是自己不俯首低頭,盛怒之下的小皇帝,一定會將自己連同自己全家打入萬劫不復之境地。
「陛下息怒,臣罪該萬死,請陛下責罰!」
「朕這個大明皇帝,是爾等臣民君父,爾等都是朕之臣子,難道君父還不能教訓臣子了嗎?」
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說難聽的一點,這些個官員那就是根本對朝廷給予的官職所承擔的責任不放在心上,這類人就是純粹的不負責任,純粹的自私自利,比之尸位素餐者還要可惡!
而眼下,這個人,是曾鑒,當朝工部尚書,正二品的朝堂重臣,也無怪小皇帝如此震怒了!
畢竟此事小皇帝占著理,說破了天,那也是曾鑒此獠罪有應得!
先帝爺是什麼脾氣,當今陛下又是什麼脾氣,你曾鑒連這麼粗淺的道理都沒看明白嗎?
你他娘地失心瘋了,才會搞出錚臣這一套把戲!
小皇帝和那中山侯巴不得你自己跳出來,然後一棒子給你打死,再安插上他們自己的人,繼而指揮都察院血洗整個工部!
這是什麼?
這不只是主動找死,而且還是要拉著大家一起陪葬啊!
眾廷臣心中都是暗罵這個曾鑒真不是東西,好端端地伱非要發癲,非要搞出這套把戲,撞到小皇帝的槍口上面!
不然方才內閣首輔劉健都準備開口,直接一錘定音,將此事給徹底揭過去了,大不了讓那五十六人去死好了,怎麼著也不能讓小皇帝開革除讀書人功名的先河!
結果現在好了,因為曾鑒這個蠢貨,小皇帝又抓住了一個大好機會,直接將革除功名的範圍擴大到了無故請辭致仕之人!
曾鑒啊曾鑒,你真是該死啊你!
罵歸罵,但該解決還是要解決。
現在這事,已經不是曾鑒個人之事,而是事關整個士紳群體利益之事。
一旦革除功名成為定製,那讀書人優待就會存疑,誰都不敢保證小皇帝下一刀會不會直接砍在這上面!
文臣縉紳不敢去賭,所以他們堅決不能讓皇帝革去曾鑒的功名,也絕不能開這個先河!
只是,該怎麼解決呢?
一眾廷臣都選擇了沉默,大腦開始瘋狂運轉,希冀著能夠在記憶裡面找到什麼「祖製成法」,來應對眼前的危機!
劉健忍不住嘆了口氣,他是內閣首輔,別人可以沉默,但是他不行,他必須要開這個口!
「陛下,大司空為國操勞一生,居官數十年一直恪盡職守,未嘗有任何非議之處!」
「如若因為請辭致仕一事就被革除功名流放遼東,只怕會令天下讀書人寒心,昔年太祖高皇帝定下「養士取士」之國策,親言「治國以教化為先」!」
「若臣子有錯,陛下身為君父當施行教化,而不是一味嚴懲,如此會失去仁義之心啊!」
劉健這番話,意思很簡單。
話里話外都在提醒小皇帝,差不多行了,別做得太過分了。
連太祖高皇帝都要「養士取士」,你要是真這麼幹革除讀書人功名,失去了士人之心,這大明王朝還怎麼維持得下去?
最後一句話,就是在服軟了,我們承認您是我們的君父,但是臣子有錯您也不能往死里整啊,當寬厚仁慈推行仁義教化,這樣臣子才會對您這位君父感恩戴德!
老首輔的話,小皇帝還是要聽的,不過他選擇了聽一半。
「既然元輔求情,那朕就饒你這一回。」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曾鑒狂悖在先,若是不予嚴懲,只怕天下官員見了,都會因此生出怠政惰政之心!」
「日前南京工部尚書李善守制結束,你去接替南京工部尚書,繼續公忠體國吧,擢李善為工部尚書!」
聽到這話,曾鑒身子一顫,最終還是只能跪地謝恩。
南京工部尚書,與工部尚書,二者雖只有兩字之差,但意義卻是天差地別!
南京在大明初年是大明帝國的首都,永樂年間遷都北京以後,南京作為留都一直保留了六部、都察院等一整套與北京相對應的中央機構,自此大明王朝形成了以北京為政治中心、以南京為經濟中心的兩京制度。
這種兩京制度的特點是:皇帝和內閣大學士等決策人物都在北京,北京的六部等衙門是名副其實的中央權力機構;南京各衙門多為虛銜,公務清閒,任職官員被稱為「吏隱」,但地位一般不低於北京相對應的衙門官員。
而南衙各部真正掌控實權的機構,是南京參贊機務兵部尚書、南京守備太監和提督南京軍務勛臣,即大明常見的文臣—宦官—武勛互相制衡掣肘的格局。
而南京兵部尚書又是其中的核心人物,此職即是文臣之首,又是節制留都軍務,可謂是留都的絕對實權人物。
其次則是南京戶部尚書,南京戶部負責徵收南直隸以及浙江、江西、湖廣諸省的稅糧,此四地所交稅糧幾乎占了大明帝國的一半,同時還負責漕運、全國鹽引勘合(明朝從始至終,南京戶部一直負責這一事務),職權不可謂不重,這也是南京作為大明留都的真正意義。
畢竟江南之地占據了大明賦稅的半壁江山,哪怕是遷都北京了,南京也要留下一個朝堂班底,專門負責徵收南直隸賦稅。
但是,南衙的其他部門,比如曾鑒這個南京工部尚書,那就是真正的清水衙門,毫無實權可言了,基本上是去養老的。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惡了天子的曾鑒,這輩子仕途是走到頭了!
然而他怨不得任何人,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看不清形勢,非要橫插一腳為那五十六人開口發聲,甚至還採取了最極端的請辭相逼方式!
朱厚照跟著湯昊廝混了這麼久,早就養成了湯昊的暴脾氣,軟硬不吃就是莽,你敢用請辭逼迫,那朕就敢廢了你!
更何況小皇帝早就有心整飭六部澄清吏治,結果你曾鑒偏偏自己撞上槍口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去南衙養老吧!
曾鑒默默起身,然後退出了文華殿。
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資格參與這文華殿廷議了。
自此,繼兵部尚書劉大夏、都御史屠勛之後,又一位中樞重臣被打落下馬,逐出了朝堂!
群臣看著曾鑒的背影,眼神裡面沒有半點憐憫,更多的是憤怒。
因為雖然曾鑒拍拍屁股走了,但是他們現在還要面臨小皇帝的責難!
湯昊見火候差不多了,也再次起身開口。
「陛下,此風絕不可漲!」
「臣請制定條例明發邸報,任何官員若再有隨意無故請辭致仕者,一律革除功名並且嚴查追責,根據其罪行大小按照《大明律》定罪,從重嚴懲!」
此話一出,群臣臉色全都變了。
中山侯啊中山侯,你可真是「公忠體國」啊!
一有機會,你是真的巴不得整死我們啊!
革除功名也就罷了,還要嚴查追責,你怎麼不直接要我們的命啊!
但是,事到如今,群臣已經沒有反駁的理由了!
畢竟小皇帝剛剛才放了那曾鑒一馬,這個時候再加以反駁,那就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沒看見這位皇帝陛下正在露出獠牙嗎?
誰敢冒出頭來,他就敢收拾誰!
朱厚照看向張敷華,沉聲道:「中山侯所言,總憲覺得如何?」
張敷華聞言暗自嘆了口氣,隨即點頭表態。
「湯侯所言可行!」
「元輔覺得呢?」
「老臣附議!」
「大冢宰?」
「附議!」
至此,三位真王點頭同意,湯昊的提議也就順勢通過了。
這邸報,就是大明版本的報紙,不過不是給平民百姓看的,而是給官員看的,讓他們了解朝廷的大政方針!
至於平頭老百姓,一些黔首愚民,老老實實都耕田種地就行了,了解什麼大政方針?
旋即,小皇帝又舊事重提。
「對了,那五十六賊,怎麼處置?」
這一次,劉健是真心怕了,也不猶豫了,直接開口道:「一切按《大明律》論處!」
他是真的害怕,再冒出來一個曾鑒之流,給了小皇帝繼續敲打文臣縉紳的機會!
朱厚照聞言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元輔既然都開口了,那就這麼辦吧!」
「該殺頭的殺頭,該充軍的充軍,該去瓊州的去瓊州,朕不希望聽到有什麼意外發生!」
張敷華聞言急忙點了點頭。
「陛下放心,絕無意外!」
自此,廷議結束。
原本今日廷議還有戶部尚書韓文所奏鹽政改革,奈何出現了劇變,也沒人敢繼續開口了。
而縱觀今日這場廷議,湖廣鄉黨徹底淪為了犧牲品,大司空曾鑒被逐出朝堂,五十六名湖廣鄉黨死的死廢的廢,無一人有重返朝堂的機會。
小皇帝重新回到月台上面,湯昊也跟了上來。
「曾鑒什麼情況?」
「一言為定,雙喜臨門!」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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